一、苏南乡镇企业的改制及其启示 1995年后,苏南乡镇企业终于迎来了一场波澜壮阔的产权制度改革。与以往圄于经营机制层面的改制不同,这次产权改革,强烈地体现着市场经济的逻辑要求:1、产权人格化;2、经营者获得了大部分的企业所有权;3、乡镇党政领导人退出了对企业的实际控制。这样, 苏南乡镇企业终于摆脱了长期以来因农民、政府、经营者之间产权模糊而激励不相容的制度困境。“苏南模式”已过渡到“苏南无模式”。 目前,苏、锡、常地区80%以上的乡村两级企业已完成改制。苏州市1999年初的统计,全市进行产权制度改革的乡镇企业共11301家, 涉及总资产435.4亿元,占全市乡镇内资企业总数的81.6%、 资产总额的64.6%。改制沿“自上而下布置,自下而上推动”的方式进行,本着“因企制宜、分类指导”的原则,各乡镇政府参与了从方案设计到产权认定的改制全过程。大致的做法是:大批小、微、亏企业经公开竞价拍卖为私有企业;一般中型企业改制为经营者控股的有限责任公司;一些规模大、效益好的企业改制为集体参股或控股的股份有限公司;而“大而亏”的企业则主要采取分割切块、一厂多策的分步实施法。经过这次改制,苏南乡镇企业的资产结构中,集体资产的比重已下降到40%以下(主要是土地等不动产)。虽然,全面评价此次改制的成效还为时尚早。但如此面广量大的利益结构调整,并没有引起大的社会动荡,也说明这次改制是符合帕累托改进的。从苏南乡镇企业的顺利改制,我们可以得到如下启示: 启示一,制度变迁源于苏南模式陷入困境,不仅仅是观念转变问题。 苏南模式的制度缺陷,理论界早有察觉,“政企合一”、“干部经济”、“穷庙富方丈”等提法几成共识,改制的知识准备不可谓不充足。但以往的改革却总在绕道而行,从一包三改、组建企业集团到风险抵押承包,从未真正触及到产权制度,也就未能建立起健全的经营机制和法人治理结构。可以说,改革的主要障碍不在于观念,而是乡镇领导不愿放弃对企业的实际控制权。但随着市场化的深入和过剩经济的出现,企业制度的优劣终于成为企业生存与发展的决定性因素,此时,改制的时机才真正成熟。到1995年,苏南乡镇企业的销售利润率已从最高时的18.3%下降到2.7%,资产负债率上升到75.6%, 盲目的举债投资加上管理不善,导致大批企业资不抵债,各乡镇领导人疲于“救火”,他们深知维持原有制度框架对谁都不利,确实“混”不下去了。至此,企业改制的政治风险和机会成本下降,乡镇领导人乐于将集体资产脱手变现,而且,只有尽快放弃实物资产控制权,才能获取更多的货币资本支配权。可见,任何改革都是经济体系中的“强主体”基于自身利益考虑而采取的策略行动,观念是对新型利益机制的认知反应。 启示二,与国有企业改革的久拖不决相比,乡镇企业的顺利改制在于社区政府存在退出机制。 正如上文所述,乡镇企业能否顺利改制,关键在于乡镇党政领导是否肯退出微观主体,以及能否退出。在苏南模式下,政企合一的程度无以复加,政企间存在着事务、财务和人事的三合一,政府工作围绕乡镇企业,政府收入取决于乡镇企业,政府官员兼任着乡镇企业经营者。但乡镇企业毕竟是农民兴办的企业,农民有权选择什么样的企业制度和产权分割方式,而不会过多地受制于上级政府和意识形态的压力,因此改制的政治成本不高,此其一。同时,乡镇企业虽名义上归农民集体所有,但就农民个人而言,所有权从未在收益上得到体现。因此,作为所有者的农民,对于大量集体资产在改制中缩水为少量货币资产的现实,并不关心,也未提出补偿,改制的社会阻力不大,此其二。最后,作为乡镇集体企业实际控制者的乡镇干部和企业经营者,在这次改制中得利最多。由于农民和企业职工是弱主体,是否改制、如何改制无需征得他们同意,改制成了乡镇干部和企业经营者之间的一场讨价还价博弈,由于作为所有者的广大农民不在场,博弈双方很容易达成一系列互利的产权交易契约,而且交易成本很低。因此可以说,农民和职工利益的牺牲为乡企顺利改制开辟了道路。而国企改革中的各利益相关者,没有一方能作出大的让步和牺牲,使改革长期陷于僵局。 启示三,发展无模式。 长期以来,我国经济学界,常用“××模式”来表述和概括某一经济体系的运行特征和发展形式,诸如苏南模式、温州模式等。本来,以中国之大发展之不平衡,存在不同的区域发展类型和各具特色的发展道路纯属正常。但“模式”在汉语中有“可模仿的标准样式”之意,到了90年代,权威部门将苏南模式概括为“三为主、二协调、一共同”,苏南模式一度成了苏南样板,即“最具中国特色的具有普遍意义的农村工业化样板”。事实上,模式所反映的经济体处于不断的变革之中,任何教条化的概括和推广,都有误导实践、抑制创新的危险,后来,苏南模式发祥地成为苏南模式“重灾区”的现实,足以引起人们的警示。近年来,人们在介绍各地改革发展的成功经验时,不再冠之“模式”,而是用较中性的词“现象”,如“诸城现象”、“顺德现象”等。尽管只一词之差,却反映了研究方法和思维上的转变,人们不再忙于总结、界定和推广,而是去观察、思考和实证。这是一种进步。 不过,“苏南模式”作为一个有着重大影响的学术范畴,有其特定和含义,那便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社区政府依靠农村能人,组织动员辖区内可利用的经济资源,创办市场导向的农村集体工业,在政企合一的制度框架下,走低资本高负债的扩张道路,成功推动了农村工业化的进程。”这一模式打破了经典理论关于企业制度的演进必须经历私有制、合伙制向股份制过渡的范式,表明在转轨经济中,可动用政府资源,率先建立产权模糊的集体企业,而后向现代企业制度过渡。苏南乡镇企业的改制意味着苏南模式已完成其历史使命。不过,苏南模式不等于苏南乡镇企业,苏南模式终结也不是指乡镇企业停滞,相反,苏南乡镇企业正是在对苏南模式的扬弃中铸就新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