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号]B08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597 (1999)03—0015—21 在当代西方社会,尤其是在西方思想文化领域中,产生了一种强劲而有别于传统思维方式的思想潮流,这就是后现代思潮。根据其不同侧重点及方法论特征,可将之细分为若干层面或流派。从哲学角度看,可分为“反基础主义”、“非理性主义”、“认识论的无政府主义”等十余种具体思潮[1]。 “后现代哲学”主要是从思维方式而非从时间性或时代性上加以指谓,“后现代思维方式”主要特征则在于大胆地标新立异,彻底地反对传统、反对权威。这一思潮的不同哲学流派和哲学家一般都以强调否定性、非中心化、破碎性、反正统性、不确定性、非连续性以及多元性为特征。其中,有一支侧重于反对科学主义的流派,人们称之为后现代科学思潮。这一思潮中,由于对科学的“破”和“立”偏重程度不同,又可分为两个方面。重在“破”甚至“只破不立”方面者,为“否定性的后现代科学思潮”,而在“破”的同时,更重“立”的方面者,为“建设性的后现代科学思潮”。前者典型代表人物有罗蒂、利奥塔、费耶阿本德等,后者则有大卫·格里芬等。本文主要涉及罗蒂的科学观及其科学人性化即科学与人文融合的途径。 罗蒂是美国当代著名哲学家。他与利奥塔、费耶阿本德等后现代论者,都关注到了如下事实:19世纪以来作为科学主义象征的实证主义盛行,导致了科学与人文的分裂对立,并带来种种日益严重的恶果。他们因此便从人文文化的角度对科学主义进行批判,并为科学与人文的重新协调统一作出不尽相同的努力。实证主义者是以科学作为唯一正确可信的知识,而企图将人文知识归化于科学,以达到科学与人文的融合。罗蒂则反其道而行之,他企求的是超越柏拉图主义传统,消解实证科学的理性和客观性,进而消除科学的权威性,降低科学的地位,使之与人文学平权,并进一步把科学归化于人文学之中。由此,我们将其科学与人文融合的途径称为科学人性化的逆向途径。 一、对科学主义的批判 西方哲学素有两大传统,一是柏拉图主义的分析哲学,二是反对或改造柏拉图主义的现象学传统。它们分别主张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新老实证主义哲学正是前者的典型代表,其主要目的在于反对和清除形而上学。正如哈勒所归结的一样,以孔德为代表的老实证主义有四个最主要的特征:其一,只承认一种实在,那就是感官可以把握的个体对象,故而可以用“奥卡姆剃刀”即“如无充分理由勿增加实体”来进行方法论上的表述,从而否定理想的存在物或共相,否定任何种类的现象以外的存在物。其二,坚持启蒙时代起就存在的信条:只有一个世界,人类理性按其本性就可把握其秩序原则。而感觉经验是人类认识的唯一源泉,科学的任务在于把握感觉经验中所与,并以尽可能简单节约的方式对之加以整理和描述。其三,既然个体的存在和感觉经验分别是唯一的存在方式和认识源泉,那么,就不存在本质上互为区别的认识方法。换言之,无论何种知识,在方法上有着统一性,因此,知识、科学就有了统一的基础。其四,从前三点可以顺理成章地推论:非描述性陈述如有关价值等陈述就应从知识中清除掉[2](p18~19)。这四个基本特征亦为新实证主义所具有,只不过在某些方面有所扩充或限制罢了。具体地说,它一方面以数理逻辑作为分析工具和秩序原则,并获得逻辑实证主义或逻辑经验主义名称,但并未改变其反对和排除形而上学的实质;另一方面,它以语言分析取代感觉、经验和思想的分析,但仍以可证实性为至高无上的标准,像价值等从根本上说不可证实的陈述自然被视为无意义,而应从科学和哲学中予以清除。人文社会科学可以而且应该归化于自然科学。逻辑经验主义的科学进步观认为,科学是通过归并而发展的,而这又是通过理论的成功归化来实现。所谓的理论归化,是指某一个相对自足的理论为另一个内涵更丰富,更具解释力的理论所吸收,被吸收者成为新理论的一个组成部分。从此可见,实证主义者将人文学归化于自然科学,实质上是令人文学向自然科学看齐,并从属于自然科学,自然科学显然就成了全部文化的基础。 其实,作为一种主张,上述观点的渊源比实证主义兴起时代更为久远。正如罗蒂所指出的:“自从启蒙时代以来,特别是自从康德以来,自然科学一直被看作知识的一个范型,文化的其它领域必须依照这个范型加以衡量。”[3](p283 )传统的实证主义科学观总是将科学与“合理性”、“客观性”和“真理性”等概念密切关联,甚至划上等号,科学被视为一种超然独立的事物,唯有它可提供纯粹客观的“硬”事实。自然科学就是所有的真理,其他人文学科只好模仿科学,“亲近”科学,否则就难以占有一席之地。对此,利奥塔也有深切的感触,他从语用学角度考察科学知识与被他称为叙述知识的非科学知识之间的关系时发现:由于“游戏规则”不同,两者之间互不理解的事情时有发生,这本属正常。叙述知识形式在实际交流中往往不以论证和证据为主要手段,故而不理解科学话语而对之采取相当宽容的态度,还视之为叙述文化中的一种。但反过来则不然,当科学知识考察叙述知识时,发现后者竟然从来没有经过论证,于是便将之打入另册,认为它完全由公论、习俗、权威、偏见、无知、空想等所构成,处于野蛮、原始、不发达、落后、异化的思想状态,是一些只适合于妇女儿童的寓言、神话和传说![ 4](p51~57)从此可知,科学主义唯我独尊、 排斥异己是何等的横蛮无理。罗蒂认为,传统哲学之所以可作为文化之王,实际上是因为它依附了科学,以科学为依托,大有“狐假虎威”之嫌。所以,说哲学是文化之王,毋宁说科学才是文化之王。对于科学的“霸道”行径,罗蒂予以了猛烈的批判。他从实用主义的后哲学文化观出发,指出传统所谓“大写”的哲学不仅包含柏拉图主义而且包含实证主义,而后者主张哲学科学化,实质上隐含了将科学作为文化基础的要求,科学家自认面对的是客观事实而坦然接受某种“超人”的称誉,并由于具有以理服人等科学精神而常常被视为道德的典范。然而,从根本上说,这些都与其专业学科毫无关系,“我们并不认为科学家有一个我们其余的人应该好好模仿的‘方法’,也并不认为他们得益于他们学科的、与其他学科之不可取的弱性正好相反的、值得期望的硬性。”[5](p86)科学家具有模范的道德,“这只是历史的巧合,正如在今天的俄国和波兰,诗人和小说家之所以是某些其他道德德性的样板也是历史的巧合一样。”[5](p73)实证主义者认为,科学是与人的客观因素无关的外在而独立的东西,是与任何描述无关的赤裸裸的真理,而价值等则是纯粹主观和相对的东西。因此,必须以科学方法来解决政治和道德选择问题,做到了这一点就等于解决了人类的一切问题。这在罗蒂看来自然是十分荒谬的,有害的。其荒谬性在于科学的“客观性”和价值的“主观性”都不是绝对的和必然的,其有害性在于正是由于科学自以为是“客观的”,进而排斥“完全主观的”人文学知识,结果造成了真理和信念、事实与价值、道德和科学的二元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