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历史中的实践概念 在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中,实践就是指人在具体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对生活方式的选择,它是一个自身即目的的活动。但自从欧洲历史进入近代以来,人们对于实践的理解也发生了重大的改变。近代的经验主义和实证思潮根本上抹杀了实践与其他人类活动(特别是生产)的区别,完全否定了古希腊人以自身为目的的行为理论。先验论的实践哲学则力图在变动不居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为伦理行为找到一个普遍的基础,结果是在强调纯粹实践理性对道德行为的规范作用时,否定了特定历史条件与理性的道德原则的关联。这导致对实践的本真理解几乎从哲学的视界中消失。现代哲学释义学对亚里士多德实践概念的阐释和发掘,实际上也是旨在恢复实践哲学传统的应有之义。 在亚里士多德那里,趣向善是宇宙间一切运动的模式,因而也是人的实践行为的模式:“一切技术、一切规划及一切实践和抉择,都以某种善为目的。”[1]首先,由于实践总是具体的、历史的, 因而实践目的是多样的,善自身也是多变的。实践的研究旨在探讨如何在现实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取得个人最高的善和幸福。亚里士多德认为伦理和政治科学不应该以理论为目的,而是针对实践的,亦即使个人成为善良的人,使行为合乎理性,中和适度,无过不及。因此实践哲学始终不能脱离实践本身固有的历史之维。同样,善自身也是人类现实的、历史的活动目的。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坚持对柏拉图理念论的批判态度,他指出:“善不是由单一理念而形成的共同名称”[2], 它不是作为某种“共同述语”,不是自在自存之物,而是为人的善,是能为人所实行和取得的善。内在的善是在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人们合乎德性而生成的灵魂的现实活动,这也就是最高的幸福。因此善的行为本身就是目的。像这类活动就叫着“实践”(以区别于“生产”)。所以在亚里士多德这里实践概念的结构是返回自身的,是本身就有意义的。因此我们才能解释人类生活的无条件性。 近代西方思想在其认识论倾向的决定性影响之下,导致实践哲学的传统几乎从哲学的视界中消失。海德格尔认为近代思想是受技术本质支配的,它首先趣向于抹杀“实践”与“生产”的区别,实际上是以“生产”剥夺了“实践”,“实践”作“以自身为目的”的人类活动渐被遗忘,目的只是从生产与消费的因果性中得到解释。这种观念首先在经验主义思想中得到体现。休谟把人的行为与自然事件完全等量齐观,力图用自然的因果性来解释人类活动的结果。霍布斯则将行为归结到人的意欲与冲动(意志),否定了古代以至善作为实践的最高目的的理论。这使得人的行为逐渐被伦理中立化,同时行为的社会历史意蕴也被遮蔽,使人们日益习惯于从技术生产的因果功能性模式出发的实践理解。从而完全忘记了古代就实践与生产,行为与技术的区分。 而康德先验论的实践哲学则是近代实践哲学的另一个范型。作为启蒙运动的代表,康德把理性作为其实践哲学的最高原则。纯粹的实践理性是一切实践原则和道德律令的来源。通过对经验主义和神学目的论的批判和清理,康德为道德的绝对性要求奠定了新的基础,这就是作为自由意志的人的理性。而意志的自由意味着道德理性对感性倾向的绝对统治。这种伦理学否定了经验与事实对理性和道德的规定,它完全剥离了社会历史对道德行为的影响,唯有理性才能赋予行为以道德的意义。实践理性不再植根于历史性的实践,而是被抽象为一种纯粹的和先验形式原则。这里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康德的实践理性是以他的理论理性为摹本的,实践理性脱离了自身的实践性而成为了一种单纯的理论解释。这样,真正的实践问题也就被取消了。 新时代对人类实践的单一的技术性理解导致人对自身本质的遗忘。技术实践的膨胀已威胁到人自身的存在。在这种历史条件下,我们不难理解此在释义学何以实际上把重新阐发亚里士多德的实践哲学传统,恢复实践概念久被遗忘和遮蔽的意蕴规定为自己的重要使命。 二、烦与实践 伽达默尔曾指出,海德格尔的此在释义学,实际是一种实践哲学[3]。此在释义学通过对此在的存在(烦)的诠释, 使存在开展自身的生命活动与世界联系起来,实践得以进入此在存在的本体论结构。在海德格尔这里,“烦”作为阐释的运动,就是人的生命的进程,就是生生不息的人类实践自身。现实的“世界”是世内现存在手与当下上手的存在者的集合体。而事物的现存在手性在存在论是奠基于其当下上手性的,它是后者的存在论上的变样。因此世界作为“现实(Realitat)”本身当循世内存在者的手头性(即效用)这一存在样式得到说明,世界的意义奠基于人的生活。所谓手头性(即当下上手状态)是靠此在烦忙的寻视得以揭示的。海德格着重分析了“日常”此在循之以展开自身的形式结构——“指引(Verweisung)”。在此在烦忙的因缘整体性中活动的关联即是“指引”。在日常此在“指引”也被作为上手者的“用具状态”[4]标示出来。在用具的前课题的使用使烦忙听命于“为了作” 的指引关联,而工件作为被造作者担负着用具在其中照面的指引整体性。“在为了作结构中活动着从某物到某物的指引。”[5] 通过围绕工件的指引(即用具之用)“自然”与“人”被共同揭示出来。另外制出的工件的何所用(Wofur )的指引使相关地烦忙着的存在者(即他人)的存在也前来照面(工件在其烦忙的使用中上手)。用具本质上是“为了作……”之物,通过为了作的指引关联,世界被人日常的烦忙活动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