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与理智之关系的希腊观念的形成 前智者学派的古希腊哲学探讨的理论主题是宇宙论,认识论问题只是在宇宙论探究的展开过程中才逐渐被触及和研究的。与此相关,作为古希腊学认识论的核心问题之一的感觉与理智的关系问题,也是在宇宙论的总体框架内被定位和被讨论的。这样,宇宙论学说的理论主题和理论矛盾也就在感觉与理智之关系问题的讨论中得到表现。 从保留下来的历史资料来看,米利都学派对此问题尚未触及。毕达戈拉斯学派的理论,从总体上看,有否定和贬低感觉与肉体的倾向,但在更大程度上是从宗教的角度出发的。从认识论的角度论及该问题的第一位古希腊哲学家是赫拉克利特。赫拉克利特哲学的核心概念是“逻各斯”,在他看来,真正的智慧就在于对“逻各斯”的领悟和认识,而“逻各斯”作为万物和人所共同服从的宇宙法则和尺度乃是普遍的和恒存的;与此相关联,智慧或真正的知识也理应是普遍的和必然的。赫拉克利特认为人以理智来认识“逻各斯”,感觉无法胜任此任务。他说:“以理智说话的人必须遵循人所共有的东西”(注:转引《古希腊哲学》(苗力田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52、47、87—88页。),即“逻各斯”、思想。而感觉之所以不能把握“逻各斯”,这是因为“逻各斯”本身不是具体的存在物,并不具有可感性。赫拉克利特虽然认为感觉不能使我们把握“逻各斯”和获得智慧,他却并未一般性地否定和排斥感觉。他说:“假如人们的灵魂是表浮的话,眼睛和耳朵就是最坏的见证。”(注:转引《古希腊哲学》(苗力田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52、47、87—88页。)这里他对感觉的否定是有条件的,这就是灵魂是表浮的,所谓“灵魂是表浮”的意思就是“灵魂是潮湿的”。在赫拉克利特看来,潮湿的灵魂会程度不同地丧失智慧,丧失理智思维的能力。他还讲过这样的话:“那些可以看见、可以听见和可以学习的东西,我更为喜欢。”(注:转引《古希腊哲学》(苗力田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52、47、87—88页。)所以总的来看,赫拉克利特在认识论的意义上是轻感觉而重理智的,但他并没有否认感觉也可以使人们获得某种识见。 赫拉克利特之后,埃利亚学派更为明确地贬低感觉的认识价值,并把真理与意见、理智与感觉对立起来。克塞诺芬尼第一个提出了真理与意见的区别,(注:转引《古希腊哲学》(苗力田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52、47、87—88页。)并将理智与感觉相对立,在他看来,“感觉有欺骗性,束缚于感觉,就会妨碍理智。”(注:转引叶秀山:《前苏格拉底哲学研究》,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30 页。)这一观念和思想倾向,被巴门尼德作了充分的发挥。在巴门尼德看来,真理只能是对存在的把握和认识,而存在只能被思维,而不能被感知;存在与思维具有同一性,但却与感觉不相干。感觉只能把握现象世界或流变的世界,它只能产生相对性的意见。不过,巴门尼德并没有因此而从根本上否定和拒斥感觉;相反,他承认感觉有自己的对象世界,感觉也能使我们获得有益的意见。所以,他在《论自然》中借女神之口说出了下面的劝谕:“你应当学习各种事情,从圆满真理的牢固核心,直到毫不包含真情的凡夫俗子的意见。”(注:《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31页。) 赫拉克利特和巴门尼德对感觉的认识价值给予了同样的否定,但是,他们贬低感觉的理由却正好相反,这一点哲学史家们已多有论述。赫拉克利特认为感觉使我们获得事物恒在的假象,而巴门尼德则认为感觉使我们把虚幻的流变当成真实。这两位哲学家的学说之间所存在明显的矛盾,是后来的哲学家们所力图克服的。恩培多克勒、阿那克萨戈拉和德谟克利特一方面在宇宙论建构中使存在与流变的对立得到了缓解,并致力于寻求两者理论上的统一;另一方面,这种宇宙论探讨中折衷调和的理论倾向也影响了他们的认识论探究,其理论表现之一就是感觉与理智之间的对立得到了缓和。但是,感觉与理智之间的二元分立却并未被放弃和克服。 在认识论探讨中,恩培多克勒认为,感觉产生于存在物和感官的相互契合和相互作用,所以,我们的各种感觉都是认识的途径,感觉为我们提供的对象世界的信息是真实的;但是,感觉并不是完备的,感官的通道是有限制的,感官的特殊构造使得它无法感知有些对象和对象的某些方面的内容,感官与对象世界的契合是有限度的和不完全的,所以,感觉所提供的信息是局部的和片面的,是有选择的,它也不能使我们获得关于对象世界的完备的知识。但是,感觉并不排斥心灵或理智,相反,理智或心灵才是智慧的源泉。心灵或理智之所以能使我们获得完备的知识,是因为人们是用血液来思考的,是“因为在血液中,各种元素溶合得比任何部分都好。”(注:见《古希腊哲学》,第133页。 着重点为引者所加。)换句话说,血液作为思想的所在之处,作为理智的生理基础,它与对象世界达到了更好的契合和溶合,所以,只有理智或心灵才能使我们获得真正完备的知识。说恩培多克勒把感觉和理智思维都看作躯体的某种生理功能,并不能证明他抹去了感觉与理智的认识价值上的差异;相反,正如我们前面分析指出的那样,恩培多克勒通过把理智、思想与血液这种特殊的物质相联系,而力图说明理智和思想的完备性和认识价值上的优先性。当然,恩培多克勒对感觉和理智的生理主义解释,使得他的认识论主张存在着深层次的理论困难,也就是说感觉和理智区别的理论基础非常脆弱。所以,我们觉得策勒尔的如下论断对于恩培多克勒还是比较公允的:“思想的性质为身体的性质、特别是血液的性质所支配,血液是思想的中心所在。但他没有像这种唯物论妨碍他把感觉、知觉隶属于理性,尽管他没有像巴门尼德那样,把它们如此尖锐地对立起来。”(注:策勒尔:《古希腊哲学史纲》,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1—6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