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问题,是海德格尔运思的核心,虽然在所谓前、后期有名称和运思方式及境界的不同。“无”就“是从存在者方面被经验的存在。”(注:海德格尔:《论根据的本质》,载《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1996年版,(上卷),第154页。)非存在者,即空无,就是存在本身(注:海德格尔:《回到形而上学基础》,载《存在主义》(考夫曼编著),商务1987年版,第239页。)。对“无”的论究是海氏哲学的端口、前期运思的核心,也是后期“说不可说”的本旨和分析背景。 柏拉图说哲学是人的天性,用海氏的话就是“只消我们存在,我们就总是已经处于形而上学中的。”(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是什么》,载《西方现代资产阶级哲学论著选辑》,商务1964年版,第359页。)于此,海氏进而认为“哲学只有通过本己的存在之独特的一跃而入此在整体之各种根本可能形态中才动得起来,为此一跃,关键性的事情是:首先给在者整体以空间;其次解脱自身而入‘无’,也就是说,摆脱人人都有而且惯于暗中皈依的偶像;最后……终于一心回到此直逼‘无’本身处的形而上学基本问题中:为什么就是在者在而‘无’倒不在?”(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是什么》,载《西方现代资产阶级哲学论著选辑》,商务1964年版,第359-360页。)这正是进入海氏哲学的三个步骤。前两个步骤,海氏归结为:“形而上学的追问,是必须就整体来进行的,并且必须从发问者此在的本质的处境中来进行的。”(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是什么》,载《西方现代资产阶级哲学论著选辑》,商务1964年版,第342-343页。)整体性是所有哲学问题的本性:“此在的本性”已昭显了海氏在《存在与时间》中的特色。最后一步,“为什么在者在而‘无’倒不在?”这一基本问题就直逼出海氏哲学核心与底蕴:存在。 “按照流行的见解,‘在的问题’就是对在者本身的追问(形而上学),但是从《存在与时间》的想法来说,‘在的问题’就是对在本身的追问。”(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商务1996年版,第20页。)在《形而上学导论》中,海氏通过对此基本问题本身的解析展示了其旨趣所归:“这个句子包含‘究竟为什么在者在’这一片断,问题赖此片断其实已经提出来了。”因而,似乎“而‘无’倒不在”只是“有所渲染的空乏词藻……违反了一切思维的基本原则,是无意义的命题,与虚无同流合污。”(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商务1996年版,第24页。)于此,海氏指出:“这种不理解就源出于一种愈来愈顽固的在的遗忘”(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商务1996年版,第25页。),“这附加的后半句就会防止我们直接只去追问那毫无疑问已摆出来的在者,而未必还追问已经进一步追求的在起来的根据。这样一来,这个在者就被以追问的方式推出去推到不在的可能性中去了。由此,这个‘为什么’就获得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威力和发问的紧迫性。”(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商务1996年版,第28页。)所以,海氏说:“这个‘而无倒不在?’决不是什么对于真正的问题的多余的附加,这个语气上的转折是整个问句本质上的成分,”(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商务1996年版,第29页。)“在”不是最普遍的概念,不是“气化为实在的最后一道青烟”(尼采语)(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商务1996年版,第36页。),海氏恰是要把对“在”的追问“复归到有待于源始的展开的在之威力中去”(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商务1996年版,第42页。),这决不是虚无,恰恰是要唤醒精神“向着在的本质的、源始地定调了的、有所知地决断”(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商务1996年版,第49页。);所以,与此相协同,这种对无的询问就“不仅仅是一种表面的伴随现象,就其广度、深度与源始性而言,它比询问在者的问题毫不逊色。对无的发问方式足以成为对在者发问的标尺和标记。”(注: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商务1996年版,第25页。)这是一个崭新的思想起点,于存在问题、于海氏哲学,这是最具海氏特色的入口。 不是问“什么”,而是问“怎么”和“如何可能”,这是康德肇始的转折,也是现象学“自身显示”的根本要求。即便是对“存在是什么?存在就是存在本身”(注:海德格尔:《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载《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1996年版,(上卷),第375页。),这种勉勉强强的问、若有若无的答,海氏也要矫枉为“存在不存在”(注: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商务1996年版,第28页。)。对“无”的追问集中体现了海氏的这一特色。 在专论“无”的《什么是形而上学》(注:载《西方现代资产阶级哲学论著选辑》,商务1964年版。)一文中(下文凡不另注,皆引自此文),海氏指出“无是什么”的发问本身就把所问的东西本身变成了它的反面,即作为一个在者了,而无恰恰是根本不在者。对象性的思维方式(知性逻辑)的那种“只要对在者加以否定、或由简单假设即可完成”(莱布尼兹)的无,只是“获得了设想的无的形式概念,而绝非无本身。”因为作为“存在的缺乏”的非存在,是以存在为前提的否定,存在在存在论上要先于非存在;归根到底,非存在是存在之一种。 一反这一自巴门尼德以降的西方主流思想(注:参见阿部正雄:《禅与西方思想》,上海译文1989年版,第143-158页。),海氏指出:“无并不是在在者之后才供出来的相对概念,而是源始地属于本质本身”,“无是否定的根源,而不是相反。”“作为对于存在者的不,存在并非在否定之无意义上的一种无。”(注:海德格尔:《论根据的本质》,载《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1996年版,(上卷),第154页。)“无”的命义究竟何在呢?“无乃是对存在者的不,因而是从存在者方面被经验的存在。”(注:海德格尔:《论根据的本质》,载《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1996年版,(上卷),第154页。)“无”不是存在者,而是存在本身。 传统形而上学“虽然说及‘存在’,它的意义只是指所有的存在事物。自始至终,形而上学的命题,总是永远趋入‘存在’和存在者的混乱之中。”(注:海德格尔:《回到形而上学基础》,载《存在主义》(考夫曼编著),商务1987年版,第219页。)海氏指出,虽然形而上学一开始就把研究存在者的存在定为自己的任务,然而希腊词on也是从一开始就把存在和存在者两重意思结合一身,最终出现作为根据的最高统治者,现出“形而上学的神学机制”(注: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商务1996年版,第34页。)(“存在-神-逻辑学”机制Onto-theo-logie)(注:海德格尔有专文:《形而上学的存在-神-逻辑学机制》,载《同一与差异》,见《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1996年版,(下卷),820-8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