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事情,看清楚已经不易,做到就更难。 很多事,不是没有看清,而是装糊涂;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敢做。有如山东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李凤梧所说,“要说话不敢张嘴,要走路不敢动腿”。 什么都不做的人,其乐无穷;什么都想做的人,苦不堪言。如果你是在做别人不敢做的事,那就要准备好了:不仅吃苦,还要伤心。 1996年岁末,朱镕基副总理在北京看话剧《商鞅》,为剧情所动,潸然泪下。商鞅以惊人的勇气掀起改革之潮流,终为顽固派羁绊,车裂而死。此事虽已过去二千多年,然而以古衡今,焉能不令人慨叹。 朱镕基目前是中国经济大局的实际主持者。此人给予外界最突出的印象,乃是“铁面无情”。美国《新闻周刊》说他是“中国最厉害的老板”。 这样一个人,如若不是为情所动,有感而发,能够泪洒剧场么? 现在我们就来听一听朱镕基的“有感而发”。 1996年12月18日,朱镕基副总理在北京作了一次经济形势的报告,其听众有北京市党政军各方面的相当一批干部,以及正在北京召开的六个会议参与者,包托中国文联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作协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全国第三次邓小平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讨会、全国科技奖励大会、中国银行港澳工作会议、中国软科学学术年会,总计超过6000人。关于这件事,党中央的机关报《人民日报》,只在头版下面放了一条300多字的消息,全然一篇官样文字。 读者在这简洁的消息当中,不会读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外人或许以为,朱镕基对他的听众真的没有说出任何有意思的话来。实则看中国的事情,是不能只图表面的热闹或者冷淡的,在更多的情势中,台前和幕后会演出完全不同的两场戏。 朱镕基的讲话在当天被复制录音带若干,在中央政府机关中广为发送,按照共产党党内文件传达之途径,晓之以更多的人。有幸聆听全部内容的人大都以为,这是朱镕基副总理自他主持经济工作以来最重要的一次演说,发自内心,极为生动,无论大事小事,均有详细交待。 朱镕基在1991年由上海来到北京上任副总理,据说是由于邓小平的提议。依照上海普通百姓中的“口碑”,朱是“务实之主”,朱进入中南海的时候,正是我们国家的经济新一轮扶摇直上的起点。 然而朱的作用迟至1993年夏季方能真正展开,其标志是中央政府的宏观调控。亦从这时候开始,朱镕基对经济大局的控制能力似乎已经表现出来。典型的表现,是压住了经济的“大起”却没有出现“大落”;压住了通货膨胀,却未见市场萧条。 其实,“宏观调控”是一个相当模糊的概念,其本意,是加强中央政府在经济方面的集权。因为,如果中央经济方面大权旁落,就会连带地发生政治方面的影响,甚至还会造成中央对地方的失去控制。然而实行这一方针,却又包含着操作方面的极大问题:既须不与既定的改革方向发生冲突,又不能纵容地方权力和利益的过分膨胀,才能折中地将两者相融合。 从大局上看,90年代的中国,已同50年代、60年代和70年代的中国大相径庭,甚至也不再是80年代的中国。大体上说,我们国家第一代领导人的成功与失误的所在,都在于集权和集利;第二代领导人的成功与失误的所在则正相反,在于分权和分利。现在第三代领导人来执政,既不能像第一代领导人那样集权集利号令天下,也不能仿照第二代领导人的放权放利纵容四方。朱镕基的办法是协商和妥协,也即设计一个中央和地方分享权力和利益的制度,在中央和地方之间充当一个调停人的角色。有如他在1996年12月演讲当中所列举之1994年的税制改革。他说:“实行分税制,阻力非常大。商量,妥协,总算谈下来了”。他所开列分税制之结果,也是一个讨价还价的产物:1994年以前的财政收入,中央占三成,地方拿七成,财政支出则是倒过来,中央拿七成,地方拿三成;1994年以后,中央政府在名义上可以得到60%以上,甚至可占70%,可是根据相互间的妥协,中央仍须在自己的收入当中提取若干返还地方,所以,中央实际得到的部分就只有大约52%,“虽然多了,但是还不够,赤字还是在中央”。 朱镕基所主持的宏观调控,成就值得自豪。 首先,对于房地产投资膨胀的抑制;1993年,全国房地产投资比上一年增加了61%,此后便迅速而又有节奏地下降;1994年,30%;1995年,17%;1996年,扣除物价上涨因素,12%。 其次,对于货币的控制:1992年发出1200亿元。那时是进口印钞机,拼命印钱。1993年,发了1530亿元;1994年,1424亿元;1995 年, 590亿元;1996年,本想控制在800亿元,后来发到1000亿元。因为农业大丰收,需要增加收购资金。 第三,对农业的控制:1995年增产200亿公斤,1996 年增产大得多。农产品库存超过历史最高水平,历史最高400亿公斤,今年初是200亿公斤,现在快到450亿公斤了。朱镕基说:“统计部门说,仓库装不下,我说,没关系,现在我们停产、半停产的企业多得很,可以把厂房腾出来装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