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诗歌少有震撼人心、广为传诵之作,90年代的读者也不再以阅读诗歌拥有诗性为乐,80年代诗歌的轰动效应到90年代已成了一份苍凉的记忆。90年代诗歌在汪国真热后被逐向边缘,成为文坛一道冷寂的风景。《光明日报》1997年7月30 日第五版的两个随机抽样调查附表告诉人们:北京、上海、广州、重庆、厦门等五市“只有3.7 %的市民说诗歌是他们最喜欢的一种文学作品”,“近4 成市民认为当代的人们不大会以欣赏诗歌为乐”,“在所有的文学作品中新闻报道与小说类作品最受欢迎,而诗歌是受欢迎程度最低的一种文学作品类型。”面对90年代诗歌的尴尬处境,关心诗歌前途与命运的人们不会漠然视之,“诗歌需要改革”的呼声早就此起彼伏。改革诗歌寻找诗歌出路的前提应是对诗歌现状的了解,对造成诗歌边缘化处境的根源的洞悉。从当今诗歌所处的文化语境和文化语境下的诗歌写作与批评态度入手,对此进行一番梳理,也许会得到较为深入的认识。 谈论90年代诗歌的边缘化,一个无法绕开的问题是90年代经济体制的转型和西方后现代文化的渗透和影响。90年代宽松的政治环境、商品经济大潮的持续涌动、市场经济的确立以及后现代文化对中心与权威的解构,构成了90年代文化精神的个性化的“无名”(陈思和语)状态。“无名”实际上就是“多名”,是多元的共存与“对话”。人们不再相信世界是由一种价值体系构成的,而呈现出多相价值的格局;人们可以选择不同的生活道路实现等值的目标理想;面对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人们往往表现出择定后的从容。90年代的学术、文化、艺术创造继80年代中后期以来显得更为开放多元。学术上有“新儒教”的复兴、国学热的升温、西方学理的输入……;文化价值取向上有“人文精神”的提倡、社会文化批判的勃兴、后现代文化的喧嚣;文学创作上有私人化写作、都市生活的追踪、乡土情感的抒发……。与此同时,审美的多元化同样引人注目。也正是在这里,诗歌遭受了一次不算沉重的打击。随着以整体、神圣、建构为特征的80年代的过去,以琐碎、世俗、解构为特征的90年代的到来,80年代初中期诗与小说互霸天下的格局已不复存在,它们在90年代不过是众多文学艺术类型当中的一种。人们能从相异的艺术种类中获取同样的审美享受,电影、电视、高保真音响、卡拉OK、通俗文学、纯文学各自拥有自己的欣赏群体。而在纯文学领域,诗歌似乎也缺乏更多的理由让更多的读者驻足留连,除戏剧文学门庭同样冷清外,小说、散文似乎更幸运一些。90年代审美群体的分流无疑是读者减少的一个重要因素。 诗歌边缘化的更深一层原因还在于商品经济、市场经济条件下文化的世俗化转型和审美文化心理结构的重塑。文学艺术的存在状况总是与一定的审美文化心理相关联的,而审美文化心理最终又决定于一定时期的生产力状况及生产关系特点。80年代中后期的商品经济和90年代的市场经济如愿以偿地带来了经济的持续发展和人民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同时还很大程度地改变着人们的价值观念和生活观念。商品经济、市场经济和作为它们的目标的“翻两番”、“奔小康”的广为宣传,以及“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现实示范作用,在社会生活中形成一股强大的物质主义潮流,它使整个社会围绕物质的轴心飞速旋转。物质主义左右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物质财富成了人们不遗余力追逐的目标,而文化和精神价值关怀则仅为少数文化精英孤独担承;在商品经济的氛围中,一种“商品化逻辑”(杰姆逊语)正全面渗透于整个社会生活,“商品化”成了人们追逐物质利益和金钱的屡试不爽的手段。人们在冠冕堂皇的等价交换规则中,获取了财富与实惠,也学会了精明与机敏。在文化艺术活动、精神操守遭到亵渎的同时,人们弥足珍贵的情感也“被缩减为一个枯瘦的回忆的骨架”(米兰·昆德拉语)。伴随着整个社会财富的迅速增长和物质的高度累积,“商业消费”开始刺激人们的世俗生活欲望。于是在拜金主义之后,享乐主义盛行,放松、消遣、休闲、刺激,成了90年代世俗生活的时髦和人们津津乐道的字眼,并在实际生活中奉行自如。物质主义潮流、“商品化逻辑”“商业消费”促成了90年代整个社会生活的世俗化的自发运动,文化在这一场运动中得以迅速转型,其结构形态也发生明显变异。大众文化喧嚣闹腾、耀武扬威地占领文化市场,将精英文化挤向边缘。大众传媒、大批量的大众文化产品充斥市场,强制性地左右着人们的视听,破坏了适合欣赏精英文化的氛围,使人们对文学艺术的认识与反应日益被动、粗陋、迟钝、浅薄。90年代文化的世俗化转型过程也就是审美文化心理结构的重塑过程。80年代曾令人忘情沉醉的诗性与情感、浪漫与玄想、优美与崇高、形上追问与精神价值……正从这一结构中逐步淡出,而世俗性、功利性、实用性、娱乐性日益占据着结构中心。这一审美心理结构很大程度限制着人们对文学艺术类型品种的选择与接受。与此品格一致、趣味趋同的文化艺术现象很容易受到人们的礼遇,任何远离它的对象则会遭到大众的漠视,而且愈远愈甚。大众文化最后促成了审美文化心理结构的形成,而审美文化心理反过来又刺激着大众文化的盛行。以广告、流行时装、肥皂剧、“娱乐天地”、家庭影院、卡拉OK、通俗文学等为内容,以享乐、休闲、娱乐、刺激、时髦、流行等为特征的大众文化自然得到大众的青睐;在纯文学领域,新闻特写、报告文学、小说、散文虽不及大众文化幸运,但或因其纪实性内容与大众生活相关、从中能映现自我的身影,或因曲折引人的情节仍能给人们带来刺激和想象的快乐,或因语言表达的原生性容易为人们所接受,或因叙事性能勾起人们对世俗事务的联想,而仍能拥有部分读者。而诗歌这种创造心灵、创造美、专注于终极关怀、脱离庸俗拒绝媚俗的“最高语言艺术”,因远逸出审美文化心理期待视野而日渐陷入困惑与尴尬。再加上诗歌由于语言上跨句、空白、停顿、断开、转折等技巧的运用而与生活语言的脱节、诗歌意象带来的人们对诗歌内涵拆解的困难以及诗歌的抒情本质,在现时代无疑会失去更多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