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即“次性”、即“他者”的角色意识自母权制让位于父权制这一“女性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以来(注:恩格斯语,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52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一直成为强大的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角色定位。两千多年以儒家思想一统天下的封建社会,“三从”、“四德”、“贞专”、“柔顺”的封建伦理又把女人异化成“物”,女性坐稳了奴隶的时代也逝而远去。直到近代思想启蒙运动和“五四”人道主义思潮的兴起,女性传统角色壁垒森严的封建框条才有所开禁。陈衡哲、庐隐、丁玲等早期女作家对女性角色的历史界定,提出了质疑和诘问。表现女性意识觉醒、关怀女性存在价值的女性文学第一次“浮出历史地表”。新时期,改革开放,西学再次东渐,西方女权运动和女性主义文学思潮催生并滋润了中国当代女性文学之花。张洁、张辛欣、陆星儿、张欣、莫然、陈丹燕等大批女作家对于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女性角色意识、角色特征在不同阶段从不同的角度和层面以予探索。新时期初,女性文学所关注的女性角色价值目标主要是从社会学的层面,探讨女性作为与男人站在“同一地平线上”的人的社会价值,对挤压在男权社会夹缝中的女性的种种不平和无奈,表现出愤世嫉俗的激越情绪,带有强烈的社会抗争。80年代末至90年代,女性文学对于女性主体价值的探索具有新质意义上的拓进与超越,女性角色的自我辩认从模糊迷乱走向清晰澄明。“女人是人”,同时“女人是有她与生俱来的自然性别的人”(注:参见刘思谦《中国女性文学的现代性》,《文艺研究》1998年1期。)。作为人,她有追求自我价值追求事业成功的权利;作为女人,又有享受女性天性享受家庭幸福的需求。女性的存在价值与女性天性这一不可调适的历史性悖论在这一时期无论是社会生活或是女性文学中,得以比较合理的调解。女性对于自身的辨识不再以男权文化普泛意义上的标准和尺度,并逐步蜕弃男权文化意识形态盘缠在女性心理上的羁绊。女性个体意识、独立意识觉醒并逐渐走向成熟,她们开始“从类走向个人”。无论忠于事业、生个孩子做回女人,或者“鱼”和“熊掌”兼而顾之,都表现出清醒的个性特征和较强的承受能力。正如陈染所言:女性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个体的力量”必须“强大到足以支撑自己”才能“在较长的时间里以及较高的层面上独自承担一切”(注:陈染、萧纲《另一扇开启的门》。)。新时期女性文学对于女性主体价值的探索,正是沿着这一较高层面衍进并实现其自身的超越,女性对自己的* 色辨认正在走向成熟。 一 80年代初,女性文学对于女性主体价值的探索主要集中在女性的社会价值实现的层面上,继承了“五四”女性文学“不仅仅作个女人,还要作人”的书写传统,女性的角色意识已从封建樊篱中苏醒过来。但一种新的角色形象的建构,有其多样复杂的因素,加上中国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此时的女性对自己角色形象的辨认还较模糊,并有或深或浅的男权意识的辙印。张洁、张辛欣等笔下人物自尊、自信、自强不息,数历艰辛甚至以牺牲女性天性为代价,一争女性的社会地位和存在价值,这对有着几千年奴役史的中国女性来说,无疑是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抗争和反叛,推动了中国女性文学的繁荣和发展,诚然,其自身的局限性也是不言而喻的。 张辛欣《我在哪儿错过了你》中的“她”,不屈从社会给定的公共汽车售票员的角色,当上了业余编剧,并爱上了导演,“他”却因为“她”的“男子汉气”而拒绝结缔这种爱。于是她对自己辨识自身的把握游移迷茫。“我知道,尽管男人们对世界的看法各有差异,但一般来说,对标准女性的评价和要求却差不多。你也一样。而我,一个让你说是有些男子汉气的女子,是不会讨人喜欢的!怪了!我过去就明白这一点,反而为自己的冷静、能够自立感到骄傲;现在却有一种淡淡的伤感”(注:张辛欣《我在哪儿错过了你》,《收获》1980年5期。),并试图按“他”的喜好(实际代表男权文化意识)修正自己。张辛欣的另一篇作品《在同一地平线上》中的“她”割舍母性,割断夫妻情谊,凭着“撞得头破血流,但确实属于自己的感受和仍然没有被磨平的想要干点什么的固执念头”(注:张辛欣《在同一地平线上》,《收获》1981年6期。),跨进了高等学府的大门,争得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但在心理上,却又接受不了丈夫对她的“要强”界定。 女性“要强”的“男子汉气”既不为男性所容,也不被女性自身接纳,其原因是传统的女性观念左右着人们对女性角色的认识。男为阳、为刚,女为阴、为柔的两性观一直是人们评价男女角色特征的尺度。诚然,“刚强”对于各个历史时期都要与自然作斗争求生存的男性,是必备的。对于今天已走出家门,走入社会,面临严峻的生存竞争的女性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然而,强大的男权社会所形成的温婉柔顺的女性角色观念,根置于男性的意识形态之中,也残留在女性的记忆里。一方面,随着时代的进步及妇女解放运动的深入,女性的自我意识已逐步觉醒,传统的女性角色信条逐次消解;另一方面,在女性的潜意识里,依附思想及顺从观念又或轻或重地制约着她们的思想行为,在向传统的女性角色告别时,心理还缠留些许依依惜别的情愫。她们时不时地想要倒在某人的怀里躺一躺,依在某个肩头靠一靠。诚然,由两性组建的社会里,男女相亲相爱和谐和睦是人们的思想目标,但如果双方的地位不平等,认识不同步,一厢情愿又有多少意义?正如有些评论者所指出:这一时期的女性文学还停留在“寻找男子汉”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