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题目中的“实验”及“实验诗歌”基于Michelle Yeh(奚密)1992年的文章(把灯点到石头里去:中国当代实验诗)。我在1996年的《Language Shattered:Contemporary Chinese Poetry and Duoduo》(粉碎的语言:中国当代诗歌与多多)一书中把奚密下的定义稍微扩大,“往后推”使它包括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诗歌(注:Michelle Yeh(奚密),"Light a Lamp in a Rock:Experimental Poetry in Contempo-rary China"(把灯点到石头里去:中国当代实验诗),《Modern Ch-ina》1992-4:397-409。Maghiel van Crevel(柯雷):《Language S-hattered:Contemporary Chinese Poetry and Duoduo》(粉碎的语言:中国当代诗歌与多多),莱顿:CNWS 1996。)。“实验”在此文中不指通常指的具有试探性或探索性的作品和创作手段,而指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具体范畴。大约相当于“毛后诗歌”、“新诗潮”、“新时期的诗歌”,但“新”是很危险的一个词,尤其在现代中国的语境中——当然,“实验”也是(注:比如唐晓渡与王家新编选的《中国当代实验诗选》(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实验”不包括奚密和我的用法,算是早期的实验者。)。另外,“实验”在一定程度上是否定性的定义,通过说其对象不是什么而才说它是什么(注:实验的否定性定义令人回想到胡适1917年提出的“八不”。)。引用奚密的话:实验诗歌“脱离官方意识形态”,“努力寻求在主导话语以外的替代话语”——“脱离”和“以外”二词为关键。也就是因为否定性,这实验才能容纳多种诗歌,从黄翔到伊沙。考虑到大陆诗歌中的正统主义几十年不免挑战的霸权和它所造的狭窄的一元化,就可以理解这一点:实验诗歌关键特点之一是它跟政治抒情诗不一样。但在“实验”继续起这种无所不包的作用的同时,到现在就大陆的不同的诗歌种类可说的话已经多得多;说它脱离正统的常规也好,说它再不是政治的附庸也好,可是这样说已经不够了。 顺便提另外而相干的问题:或许已经到重新考虑大陆当代诗歌中的一些广用标记和名称的时候了。我个人觉得以下的几个说法都有问题:“生活流”、“口语诗”、“意识流”、“第三代诗”、“新生代诗”、“后朦胧诗”。各种各样的标记、名称、口号出现的80年代中期以来,中国当代诗歌发展的繁荣——我说它并没“繁而不荣”——提供了重新命名的根据。但这个问题又在此文中先不多讲。 在第二段,我要划出我作为文学评论家的目前立场,也略讲我这方面的一些灵感来源。第三段有上述个案之二,即海子、于坚的诗歌评析。第四段提部分的、初步的对于实验的范围的结论。 二:方法 意料什么也确定找到什么。无论多么渴望客观,类型学家和概观者不能例外。诗歌研究和评论的不少所谓事实和论据最终归于那最有意义最没意义的问题:诗为何物?永不会有最后的回答。其一,诗的概念是人造的,是人为现象——大自然的表现称为“诗”的时候也还是这样,只是人为的所在处转移到投射中——所以也随时可变。其二,而这是关键而悖论的一点,诗好象经常恰好“发生”在语言达不到的,言外的地方,不在我们所公认的世界或我们习惯于言说的世界中。其三,跟以上两点有明显的关系,有一个标准的问题:诗话常常并不讲诗是什么而讲诗应该是什么,算是规范而非描写。意识到不同文化不同时代中的无数不同诗观,评论家不得不明说自己的立场在哪儿。 简单地说,我是一个读诗的荷兰汉学家。我的诗观受我母语的诗歌,即荷兰语诗歌的深刻影响;中国诗歌的语言对我来讲是外语;我对这些诗歌的历史来处——即中国和汉语——比“平均”的外国人熟悉一些。我对文学理论的不同传统有所了解,但这篇文章的主要理论基础是四个用荷兰语写作的评论家的著作。按发表年代次序:卫斯戴克(Simon Ve-stdijk),欧卫尔斯泰根(J J Oversteegen),布莱木斯(Hugo Brems),黑尔布兰棣(Piet Gerbrandy)(注:Simon Vestdijk:《De glanzende kiemcel》(闪烁的生殖细胞),阿姆斯特丹:Polak & Van Gennep 1979,J.J.Oversteegen:《De Novembristen van Merlyn:een literatuu-ropvatting in theorie on praktijk》(Merlyn的十一月主义者:理论上与实践上的文学观),玉特勒合特:HES 1983。Hugo Brems:《De dichter is een koe:over poezie》(诗人是一头牛:诗话),阿姆斯特丹:Arbeidlerspers 1991.Piet Gerbrandy:"Pindarus en free jazz.of:hoe classificeer je poezie?"(平达罗与自由爵士乐,或:如何给诗歌加以种类化?),Hollands Maandblad 1995-4:13-20。)。他们著作多半评论荷兰语的现代诗歌,但也讲到古今各种其它“西方”文学传统。四位风格和口味大不一样,但都倾向于针对文本而非文本以外的情况——尽管又不能说绝对如此。从他们的著作出发,我把诗学中几个自己看重的话题写成一个单字,希望这样整理对于“实验的范围”的想法,抵消不可避免的主观性。下列单字的主要项目,都不是新的:对于创作过程与诗人的表象,文本在作者与读者之间起的既连接双方又分开双方的作用,阅读姿态,形式(声音、视觉的样子、作品的大小),内容(要旨、意义),意象,风格(字眼),语言本身的作用(在风格和意义两方面上),诗观与诗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