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浮出历史地表”与男性“站在同一地平线上”“与往事干杯”,接着开始了“致命的飞翔”,然而,飞往何处?中国女性文学向何处去? 一 有必要廓清几个概念。 我之“女性文学”,一般意义上讲,应为女性作家写作的文学作品,包括小说、诗歌、散文、理论评论和文化随笔,等等;严格意义上讲,应当是由女性写作的具备较鲜明或成熟女性意识的女性文本。 我之“女性意识”,含文学和文化两个层面。就文学层面讲,应当是自觉的独有女性视角、女性经验、认识和体验的语言范式;就文化层面讲,应当是以“非暴力”、“同情感”、“平等及和谐意识”等等为主要标志的女性特征,对抗和解构以父权制为主要标志的传统男性霸权文化,建构男女两性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和谐·进步”的社会文化模式之意义和追求。 我之“女性主义”,则是指在对抗、解构乃至颠覆男性霸权文化之话语和叙事过程中,一种从女性性别出发的女性立场,它不同于西方的“女权主义”,虽兼有社会政治色彩,但其主要涵义是文化的,文学的。 这其中,“女性文学”虽然在许多情况下,因坚持其女性视角而表现为“以血代墨”的所谓“身体写作”,但正如《战争与和平》《约翰克利斯朵夫》《红楼梦》《白鹿原》等所有男性写作的被称作“史诗”的作品,他们充分男性经验和个人成长史之屐现,却并不意味着就是展览、裸露男性的“身体”;“女性文学”不等同于“性文学”,亦不是“隐私文学”,更不是以抒写、暴露女性“身体”为目的的文学。恰恰相反,那些以亵渎女性或渲染两性肉体关系、性过程、性场面,旨在刺激和诱发人们生理感官的“色情文学”,正是传统男性霸权文化对女性工具化、非人化、轻侮、把玩、狭妓心态的直接后果。 还应当说明的是,“女性意识”及“女性主义”并不一定是女性的专权,并不是针对某个具体男性的文化策略,男性同样可以在文化和文学层面上确认之,坚持之;换句话说,争取人类另一半在文化层面上的理解、共识乃至同盟,是女性主义者的奋斗目标之一。并且,“女性意识”和“女性主义”本身具有某种“不确定性”,它是一个文化过程,它随着人类对于主客观世界的认识,对于人类文化的不断开掘,而丰满、完善和成熟;而作为一种概念,“女性主义”正象“女权主义”这个词,将随着更人道、更合理、更完满人类理想社会形式的实现,结束其历史使命。因此,我们在这个意义上,承认女性主义的某种乌托邦性质,——它先于现实社会政治层面,能够在话语中成立。 二 稍稍留意于中国当代文学尤其是近年文学写作现实的人,都可以脱口说出一长串创作成绩卓著的女性作家的名字:王安忆、铁凝、张抗抗、方方、池莉、残雪、徐坤、徐小斌、陈染、林白、范小青、毕淑敏、迟子建、斯妤、翟永明、蒋子丹、王小鹰、马丽华……,亦可以随意举出一大批作品:《长恨歌》《玫瑰门》《情爱画廊》《双鱼星座》《一个人的战争》《私人生活》《暗示》《左手》《出售哈欠的女人》《丹青引》《我爱彼尔》……,她们的名字和作品一再在新时期诸如“新写实”“新状态”“新现实主义”“先锋文学”“新生代”等等文学命名中被反复例举或者独领风骚;而中国的女性文学研究,则在不太长的时间内,从对包括上述作家作品在内的“个案诠释”之体察、感悟,转移到试图建构中国女性文学的理论尺度,从生吞活剥引进借鉴和摹仿西方的名类繁多的女性主义观念理论,发展到终于各就各位,以一种更清醒更科学更切近中国女性写作现实的态度,开始了更健康更自信的女性文学历程。 就女性文学而言,从八十年代关注与写作追求两性平等的“在同一地平线上”“方舟”“致橡树”,到九十年代开拓与肯定“与往事干杯”“致命的飞翔”女性“身体语言”的性别经验抒写,到重新对“黄泥街”“黑夜意识”颠覆男性霸权话语的再确认,到“厨房”“暗示”女性立场的困惑、迷失和展望,关注点的变化,证明和记录着女性文学理论与情怀的发展与成长,中国女性文学、女性文学研究之多元话语的格局之存在和其枝繁叶茂,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 然而,如火如荼的背景后面隐含着危机,我们注意到,在中国女性文学的发展过程中,伴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和强劲,一种女性主义或非女性主义的激情,部分掩抑了所有理论建构中不可或缺的理性,隔膜了女性文学与更大范畴对话沟通的关系,加重了现实文化层面的曲解、误会乃至敌视,亦客观丧失了在“人道主义”意义上曾经共同的男性同盟军。星星还在天上,女人的白夜已经开始。 加强理性,加强智性,加强科学性,重建女性话语之意义群落,庄严女性的责任,是丰盛和维护中国女性文学来之不易局面和成果的根本策略。 三 在中国女性主义的发展过程中,非理性的“激情”并非唯女性所独有。事实上,任何性别一方,执着一己的激情的一端,都会把自己引入陷落的泥淖。 首先,在社会政治局面,全社会的长期沉醉于“妇女能顶半个天”“男女都一样”“不爱红装爱武装”乃至“公关小姐”“女强人”之“妇女解放”的神话,把文化等同于社会政治,误认为中国妇女社会政治层面的解放即等同于文化层面的解放,误认为一提“女性文学”,即是两性对抗,是一个性别集团对另一个性别集团的压迫与施虐,或者视“女性主义”是“无事生非”,是“洪水猛兽”;或者以中国农村、政界等男女两性极端的例证,混淆中国“女性主义”文化执着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