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地翻转过来 我被倒挂在 一棵墩布似的老树上 眺望 这是北岛《履历》中的最后结语,用以表现其对存在的怀疑以及对自身境况的反讽。作为过去时代的“被倒挂者”,北岛的个性呈现方式在于“眺望”,在“眺望”中,熔制理性的目光,寻觅凝重的思想。他那混合着理想主义与虚无主义的情意矛盾的诗句,具有很强的历史寓言性,不仅说出了北岛同辈人的历史体验和精神感悟,也在一定程度上道出了北岛之后,至少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一代青年的心理症候的生存位置。 也许是因为早期红卫兵形象太耀眼的缘故,末代红卫兵形象,或者准确地说是红小兵形象(亦即五十年代末期、六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人)则逊色许多,常被历史有意无意地遗忘、疏漏。红小兵的心路历程、精神焦灼乃至生存尴尬,都很少进入社会的主流意识屏幕。他们的存在就象不存在一样。他们充分体验了存在非在的痛苦、无奈和荒诞。于是,他们在社会秩序的裂缝处裸舞,在历史注视的“死角”里感受“阳光灿烂”,在成人与非成人之间的“游击地带”充当“启蒙英雄”。他们甚至不惜用夸张的言辞、乖谬的个性、疯狂的思想、病态的生活,以及不流俗的行为、痞子化的形象来激活权利文化怠惰的目光,以期闯入特定的文化语境,成为某种象征性的命名。可是结果却不然。他们那种神圣的、试图在文化上获得再命名的努力,最终只能是平添了“生活中不能承受之轻”,演绎了一场场睿智与荒唐、狂欢与自虐相扭结的人生悲喜剧。 其实,他们也是一群“被倒挂者”,在始料未及的“天地翻转”中,他们感到了心理的失重和生存的悬空。他们的思想方式、价值判断乃至被构成的历史记忆在很多层面上与早期红卫兵是同源的,甚至可以说在生成“思想语法”和行为理性的时候,他们的理想摹本就是早期红卫兵的形象。虽然早期红卫兵作为拆解秩序、重构历史的行为主体时,他们还只是一群自在的未成年的历史目击者或生活的初学者。但是,在他们的记忆深处却无法抹去早期红卫兵狂野而又富于尊严的呐喊。这几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声音,在存在与欲望的对峙中被挤压、被撕裂、被固化为一种政治化的心理情结。七十年代后期、八十年代初期,红小兵一代终于褪去了未成年的特征,成为自觉的行为主体。当他们试图用早年生成的“思想语法”和行为理性去撞击历史的城墙时,历史已修复了秩序的缺口,并另辟了通向荣耀和尊严的存在之门。于是,他们成了“不得其门而入者”。由此,悲患与荒诞俱生。在他们的生命体验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悬空感、失重感和“被倒挂感”。马克思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用这话来概括红小兵一代的历史困境是极为准确的。 视觉,是一种文化性的目光。红小兵一代的生存界面终将被特定的文化目光拖出历史的海面。青年诗人默默曾经就是这一代人中的一个“分子”,也是新历史秩序中的一个“不得其门而入者”。他那灵动而又有个性的目光也同样在“被倒挂”的历史位置上长久的“眺望”。“眺望”,也许不是默默最合宜的思想方式,但可能是他最合意的诗性表达方式,也是他别无选择的主体存在方式。默默的“眺望”其实并不可能给他带来思想的澄明和心灵的安宁。这里,“眺望”可能仅仅是一个过程,它的价值就在于特定的文化目光观照下,揭去历史地表的虚饰,裸露出粗野兀立的精神孤魂,展示出历史现实的双重拒斥和这一代人的英雄化亵渎、痞子化纵欲之间的内在关系。虽然,默默试图通过“眺望”来获得主体的历史自信和精神的自我确认,但结果不然,“眺望”反造成了主体诗性视觉的惶惑和自我确证的动摇。默默的视觉探索最后投向了“四十大惑”的精神黑洞,消失在一片虚无之雾中。主体认知努力的背后浮升出深刻的不可知。其可谓: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这是理性的胜利?这是理性的衰败?这也许是一个无解的历史之谜。 “四十大惑”显然是一种对经典话语的逆反性征用。这话显示了言说者无所信、无所皈依的言说立场,传达出一种荒诞、悲凉、无奈、无聊的复杂心理,在很大程度上准确地反映出小说主人公李颇等人的生命存在状态。 进入八十年代,李颇等人的文化预设在新的权力语话冲击下迅速解体,崩塌。他们反叛的个性与世俗的生活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们不再被社会看成是救世性的主体或革命性的力量,在社会再分配的重新排序中,他们被置于利益的边缘,被置于刻板的底层生活位置上。他们必须象常人一样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地面对生活,斤斤计较地权衡收支。然而,这一切都与他们童年的浪漫记忆相违反。他们曾经憧憬自己应该是“身穿雪白的制服,以共产主义的名义把罪恶、贪婪、市侩,连同黑灰黑灰的苏州河,从这个城市的户口上注销。”他们曾经想说:“我们不沉甸甸,中国就无法收获。”他们甚至“真想把自己打九折卖给共产主义”。他们不无夸大地把伟大的拯救置放在自己稚嫩的肩上。这种理想主义式的殉道精神和自我崇高化的使命感,与早期红卫兵的政治情结是相通的,但很显然这已失去了存在的依据。昔日梦幻中的英雄和自由意志在现实中轻易地被世俗生活的灰色理性所挫败,散碎为意识海洋中时隐时现的苦恼潜流。于是,他们愤世嫉俗,不惜以扭曲的方式来凸现自己的存在。加缪说:“我反叛,因而,我存在。”这样的描写很适合李颇等人的生存境况。他们的反叛既是个人的,也是一代人的。因为,他们的反叛冲动源自十个个性的生存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