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聚仁虽然早在大陆时期就登上了文坛,和鲁迅等人过从甚密,是海派作家重要的一员,但他的4千万字以上的著作,,有近3/5 完成于香港(在大陆出版了26种,在香港出版了43种)。1950—1972年,他在香港生活、写作,成了地道的香港作家。《鲁迅评传》和《鲁迅年谱》是他的两种主要研究著作。 他做过近20年的新闻记者,加上他和鲁迅交往甚密(仅鲁迅给他的书信就多达44封),鲁迅是和他同桌吃饭、一室闲谈的文友,他本人又十分尊敬鲁迅,他说过“假如时间稍微推前一点,我就在杭州赶得上做他的学生(他教的杭州两级师范,便是我们一师的前身)”(注:曹聚仁《鲁迅年谱(20)》,香港《文艺世纪》1959年新年特大号(1 月出版)。)。所以,由他作传是合适的,至少他不会去相信那些推想和神话般的玄谈,更不会按谁的旨意去图解。他完成于1956年的《鲁迅评传》,便是他独立思想的产物。 该书28章,前面是“引言”,后面依次为:绍兴—鲁迅的家乡、他的童年、少年时代的文艺修养、在日本、辛亥革命前后、民初的潜修生涯、托尼学说、《新青年》时代、在北京、《阿Q正传》、 《北晨》副刊与《语丝》、南行——在厦门、广州九月、上海十年间、晚年、《死》、印象记、性格、日常生活、社会观、青年与青年问题、政治观、“鲁迅风”——他的创作艺术、文艺观、人生观、他的家族、他的师友、闲话。前面16章,为生平史实,后面12章,为鲁迅面面观。这种构架,与郑学稼、王士菁均有不同。 1967年出版的《鲁迅年谱》分上下卷,上卷为年谱,计11节,依次为小引;幼年:1881—1897年,少年:1898—1901年,日本留学:1902—1909年,辛亥革命前后:1910—1911年,在北京:1912—1916年,五四前后:1917—1926年,南下:1926—1927年,在上海:1928—1936年,病逝。下卷为“作品评论及印象记”,作者周作人、茅盾、(英)H.E.Shapick马珏、阿累、陈源、张定璜、曹聚仁、景宋、内山完造、邓珂云。另有悼诗及挽联。附录有“鲁迅生平和著作年表”。其中,上卷曾在香港《文艺世纪》连载过,后经过修正和补充。下卷则是作者过去和邓珂云合编的《鲁迅手册》的修订本,比过去编得更有代表性。其中陈源致徐志摩的信,充满了攻击鲁迅的内容。曹聚仁之所以要收入,是因为鲁迅自己觉得这是难得的反面教材,曾同意编入《关于鲁迅及其他》一书,亦可见鲁迅胸怀之宽广。 曹聚仁研究鲁迅,具有鲜明的学术个性。他自始至终坚持认为鲁迅是人,反对把鲁迅神化的观点。他曾当着鲁迅的面说过:“我想与其把你写成为一个‘神’,不如写成为一个‘人’的好。”(注:曹聚仁《鲁迅评传·引言》。)在他看来,要在表面上把鲁迅形容得伟大的人,“也许表面上是褒,骨子里是对他的嘲笑呢!”而在思想上,曹聚仁也认为鲁迅并不纯粹:“他的思想本来有若干矛盾的,思想上的矛盾,并无碍于其在文学史上的伟大的。一定要把这些矛盾之点掩盖起来;或是加以曲解,让矛盾消解掉,那是鲁迅所不会同意的。鲁迅赞许刘半农送他的对联:‘魏晋文章’,‘托尼学说’,那就一切歪曲都没有用了”。(注:曹聚仁《鲁迅年谱(20)》,香港《文艺世纪》 1959 年新年特大号(1 月出版)。)这与有些论者极力否认或削弱托尼学说对鲁迅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这表现了曹聚仁作为一位史家求真的一面。鲁迅赞同马克思主义,同时又“兼容托尔斯泰的泛爱主义与尼采超人的学说”(注:参见刘心皇《鲁迅这个人》,台湾东吕图书公司1986年6 月版。); 他有为人亲善的一面,同时还有“绍兴师爷的脾气”, 这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鲁迅。 基于鲁迅不是圣人的思想,曹聚仁不赞成把鲁迅批判过的人都看成坏人,如陈源(西滢)、徐志摩、梁实秋,都是待人接物很有分寸,学问很渊博,文笔也很不错,而且很谦虚的。有人看了鲁迅的文章,便把陈西滢、梁实秋看作十恶不赦,是太天真了——鲁迅笔下,顾颉刚是十足的小人,连他的考证也不足道。其实,顾颉刚也是笃学君子,做考证,十分认真;比之鲁迅,只能说各有所长,不必相轻。这些看法有合理的成分,像徐志摩、梁实秋,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都有一定地位,如因鲁迅批判过就抹杀其作品及其影响,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鲁迅批判顾颉刚,连其考证工作也加以否定,这是“党同伐异,气量偏狭”的表现。但是,被鲁迅痛骂过的王平陵、黄震遐,与顾颉刚不同,他们从事的民族主义文学运动有靠山和背景,不能因其年轻就低估他们的能量。在这方面,曹聚仁的评论未免有书呆子气。 曹聚仁研究鲁迅,处处注意以文学的眼光、历史的眼光来看鲁迅,而不是以偏狭的政治眼光或“阶级斗争为纲”的眼光来衡量鲁迅的一切文学活动和实践,因而他不满王士菁在其《鲁迅传》中把鲁迅在上海10年当作被围攻的时期。他认为,“新月派”、“第三种人”、林语堂和鲁迅的笔战,均是文艺观不同的争论,而谈不上围攻鲁迅。“真正围攻过鲁迅的,倒是创造社的后起小伙子,《洪水》,‘太阳社’那一群提倡革命文学的人”。这种看法,不失为一种崭新的看法。因为文学论争多半是由文学问题引起的,不见得都是阶级搏斗。而创造社诸君子对鲁迅实行错误的排斥、打击的方针,甚至污蔑鲁迅是什么“封建余孽”、“二重性的反革命人物”、“法西斯蒂”等等,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围攻”。过去的文学史家往往偏袒钱杏村等人,对“第三种人”则一棍子打死,这是“左比右好”的思想在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