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期前往中国战场的特派作家 1937年的“七·七事变”之后,日本加紧了侵略中国的步骤,中日战争全面爆发。在大举进行军事侵略的同时,日本政府强化了国内的军国主义体制,要求举国一致进行侵略中国的战争。 事变爆发几天后的7月11日,日本发表出兵华北的声明的当天,近卫首相召集各新闻通讯社的代表“恳谈”,要求他们“协力”战争;13日又召集日本几家著名的杂志社——《中央公论》、《改造》、《日本评论》、《文艺春秋》——的代表,向他们提出了同样的要求。8月24日, 日本政府发布《国民精神总动员实施纲要》,9月25 日负责战争宣传的“陆军情报委员会”升格为“内阁情报部”。在这种情况下,日本国内的报刊、广播等舆论工具也开足马力,向国民展开了规模巨大的侵华战争的宣传。许多综合性和文艺杂志,开始采用战时编辑,开辟专门刊登战争报道和战场特写的栏目。起初,报纸一般并不刊登文学性的报道。文学性的报道,或者说是类似“报告文学”的东西主要是由杂志来发表的。但是到了后来,连报纸也刊登所谓“战争小说”、报告文学、战争诗歌、作家的战场通讯之类,在读者中大有市场,报刊杂志对此类稿件的需求也越来越大,这就使得报社和杂志社除了他们的“社员”之外,又把一些文学家派往中国战场。8月3日,当时有影响的报纸《东京日日新闻》刊登了一条引人注目的消息:“本社为事变报道添异彩/大众文学巨匠吉川英治氏特派/昨日乘飞机到达天津”;8月5日,吉川英治的《在天津》很快写出,并在该报头条刊出。接着,该报又派出了小说家木村毅到了上海。木村21日到达上海,24日便开始发表有关上海的战事通讯。 到了8月底,杂志社开始向中国战场派出作家, 如《主妇之友》杂志派出女作家吉屋信子, 她作为“《主妇之友》皇军慰问特派员”于8月25日飞往天津,9月3日回到东京,旋即又从长崎飞往上海。吉屋信子在《主妇之友》10月号上发表《战祸的北支现地行》;又在11月号上发表《战火的上海决死行》。同时,《中央公论》杂志把林房雄和尾崎士郎分别派往中国北方和上海。林房雄8月29日进入上海,尾崎士郎8月31日出发前往华北。九月初,《日本评论》杂志派出了作家榊山润。他们在中国战区采访了三周左右,然后回国。10月,《中央公论》开辟“现地报告文学”专栏,发表了尾崎士郎的《悲风千里》和林房雄的《上海战线》;《日本评论》杂志则发表了榊山润的《前往炮火中的上海》。这些作品是“七七事变”以后日本最早的一批有关侵华战争的报告文学。接着,11月初,《文艺春秋》社又派作家岸田国士去华北,《改造》杂志社派三好达治去上海。不久,岸田国士在《文艺春秋》上发表《北支日本色》,三好达治在《改造》上发表《上海杂感》。几乎同时,《中央公论》社派出了小说家石川达三,《改造》社派出了作家立野信之。此外,杉山平助、大宅壮一、高田保、林芙美子、金子光晴等作家、评论家纷纷进入中国采访。1938年2月和3月,诗人草野心平、评论家小林秀雄又被派往中国大陆。其中,小林受《文艺春秋》社的委派,特地来到杭州,给正在侵华部队中当兵、此前默默无闻的青年作家火野苇平现场颁发“芥川龙之介文学奖”,以示对战场作家的特殊鼓励。小林在中国的杭州、南京、苏州逗留一个月,回国后在《文艺春秋》上发表《杭州》、《苏州》等作品。他回国前后,又有浅原六郎、丰田三郎、芹泽光治良、保田与重郎、佐藤春夫等作家作为各杂志社及文化文学团体的特派作家,陆续来到中国。 总之,在“七七事变”爆发后的一年时间里,就有这么多的文学家来到硝烟弥漫的中国大陆“从军”,他们写的“从军记”和“现地报告”之类的文字一时充斥杂志报端,为日本国民的战争狂热推波助澜。这时,日本军国主义政府还没有直接插手组织所谓“笔部队”。这些初期的“从军作家”,都是由非官方的民间机构派出的,当时还没有被宣传媒体称为“笔部队”,但其性质和后来的“笔部队”并无不同。可以说他们是初期的“笔部队”。这些作家都是带着协力战争、进行侵华宣传的目的来到中国战场的,是自觉地为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战争服务的。对战争性质的颠倒,对战争狂热的煽动,对中国抗日军民的丑化和诬蔑,对中国现状的歪曲描写,是这些作家的大部分作品的共同点。但同时也或多或少地描写了战场上的一些真实情况。兹举榊山润的《上海战线》中的一段文字为例: 我看见了各种各样的死尸。 在第一邮船码头,有死马一样漂浮的黑色的尸体,看起来就象便衣队。据说,黄浦江的赤土色的水,有三层水在流动:表面上的水在涨潮时向上游流动,它下面的却反着向扬子江流动,最底下的水则和表面的不一样向上游流动。 此话是“上海丸”上的船员们说的,也许不假。因为这个缘故,浮尸才不容易冲到扬子江。黄浦江鳗鱼多。支那人似乎不吃鳗鱼,那些鳗鱼正在吃着浮尸。(中略)不,不只是鳗鱼。到了秋天,黄浦江中的蟹是一大名产,留在这里的〔日本〕民诸君对我说,这里秋天的蟹十分肥美。其中好象真有人品尝过这种美味。 有点儿冷。 在前线看到的支那兵的尸体,就是这个样子。半裸着,仰面超天,火辣辣的太阳晒着,连肚子都成了古铜色。人都死了,还曝尸于烈日之下。在炎热的天气中腐烂的尸体的恶臭味,非常难闻。不知不觉中,我觉得连草丛中的热气都闻不得了。(中略) 在舟山路附近看到的巷战之后留下的烧焦的尸体,最为可怕。只剩下了上半身,倒在路上。胳膊只剩半截,耷拉下的脑壳,泛着奇妙的冰冷的白色。真令人不堪详写。(中略) 那些尸体的可怕情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就象孩子们的胆怯一样,我回到了宿舍之后,那可怕的情景依然纠缠着我。即便喝醉了威士忌,也是拊之不去。晚上上厕所,就着摇曳的蜡烛光,在朦胧的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脸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白天那些被烧死的死尸的游魂。的确,人的脸在深夜映照在镜子中,是可怕的。那好象不是自己的脸。严格的灯火管制,倒使人生起这多余的恐怖。 然而死尸倒算是好的,街头散落着的土袋子上,沾着鲜红的血。正因为它没有实体,所以容易让人生起种种想象。我心里一阵难受,在土袋前面呆呆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