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谭(Amy Tan, 又名谭恩华)是一位华裔血统的美国当代女作家。迄今为止,她已发表了三部长篇小说:《喜福会》(1989年),《灶神娘娘》(1991年)和《百种秘感》(1995年)。这三部小说发表后,在美国立即引起轰动,成为当年的畅销书,并获得文学界一致好评。被称为“精心构思的、描述使我们隔绝又相连的地缘之间、文化之间及两代人之间浩瀚大海的故事”,“中国文化和美国环境的困扰”,“非常富有诗意,富有想象力和魅力。展示了两代人及两种文化之间不断的冲突和紧密的纽带”,“展示了中国、中国妇女和他们的家庭”。这三部小说都是通过母亲和女儿之口,用第一人称讲述他们各自的生活和情感波折,反映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社会和中国妇女的命运及当代美国华人的生活、旧中国妇女的悲惨遭遇。 一、艾米·谭笔下的旧中国妇女 20世纪上半叶,新思想、新风尚不断地涌入中国,但在整体上,中国社会还是死水一潭,旧的传统势力和风俗习惯仍然根深蒂固,在社会上猖獗盛行。在这连年动乱中和处于宗教社会底层的妇女,无论贫富,受害最深,痛苦最多。旧中国妇女的命运和痛苦在现代中国文学中已是一个屡见不鲜的主题。但她们悲惨的遭遇和痛苦的呐喊出现在美国文学界一位美国作家的笔下,就显得别有一番特殊的意义。 长期以来,中国一直是一个封建宗族社会,伦理上受着儒家思想的统治。妇女必须恪守“三从四德”,婚姻上毫无自主权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些在艾米·谭的小说中都有所反映。《灶神娘娘》中主人公蒋维丽被草草打发出嫁,心中无限凄凉。不禁发出内心的悲叹:“我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没人征求我的意见,因为这由不得我作主”(注:艾米·谭:《灶神娘娘》第166页、178页、80页。)。婚后,蒋维丽在肉体上、精神上一直受到其虐待狂丈夫的侮辱与折磨,忍无可忍,却无权要求离婚。同样,在《喜福会》中,蒋琳铎从小被许配给一个比她小几岁的男人。全家在遭灾后被迫远走他乡时,她不得不到婆家当童养媳,倍受欺凌,过着奴仆的生活。安梅的新寡的母亲不幸被一富商设计引诱强奸,虽然她纯属受害者,但仍受到百般侮辱,被逐出家门,不得不忍气吞声,嫁与该富商为妾。由此,男尊女卑和男性主宰一切在人们心目中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了维系这个男性宗族社会的延续,这些概念不断地灌输到下一代人特别是妇女的头脑里,以便他(她)们以后能盲目地服从、崇拜父亲和丈夫。在即将出嫁前,蒋维丽的父亲给她的唯一“忠告”是:“从今以后,你必须遵从你丈夫的意愿想法。你自己的不再重要了。”(注:艾米·谭:《灶神娘娘》第 166页、178页、80 页。)天长日久,甚至妇女自己也认为她们要比男人软弱低贱。男人是她们理所当然的主人和救星。“女人属阴,内心黑暗,欲念丛生;男人是阳,光明真理,照耀吾心。”(注:艾米·谭:《喜福会》第82页、12页、124页、331页、331页、41页、200页、22页、331页。) 千百年来,这些传统观念在中国社会和人们心目中早已是根深蒂固。人们对此习以为常,想当然地遵守服从。妇女虽然是封建礼教的受害者和牺牲品,却自觉不自觉地做了这些传统观念的盲目追随者,甚至充当了其工具或者帮凶。向下一代,特别是女儿灌输这些思想的通常是由母亲或家庭中的女性长辈担当的。母亲的职责是教育女儿“懂得规矩”。在《喜福会》中,安梅新寡的母亲正是在富商的二房太太设下的圈套中受骗失身的。而其后诅咒她最凶的却是她自己的亲生母亲,并被其母亲用来作为警告自己亲生女儿要循规蹈矩的反面教材。当蒋维丽最终再也忍受不了其丈夫的百般凌辱,离婚又不可得时,不得不离家出走。是她最好的朋友把她丈夫领到她的藏身之处,逼迫她回家。甚至蒋维丽,一个有头脑的知识女性,也经常因为她丈夫总是在家里家外寻花问柳而责怪自己,认为过错在她自己不能满足丈夫的需要。她悲愤地说道:“可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应该把自己的苦难归咎到别的女人身上。但是我就是这样被抚养大的——永远不能指责男人或男人统治的社会;也不能指责孔夫子,那个一手造就了这个社会的恶人”(注:艾米·谭:《喜福会》第82页、12页、124页、331页、331页、41页、200页、22页、331页。)。 作者通过蒋维丽之口发出抗议的呐喊:“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认为孔夫子如此大智大善。他使人压迫人,而妇女又被压在了最底层”(注:艾米·谭:《喜福会》第82页、12页、124页、331页、331页、41页、200页、22页、331页。)。 在旧中国,妇女身处社会的最底层,又受着夫权的压迫。一个丈夫,不管在社会上如何懦弱无能,地位低下,在家里可是说一无二的主人,享受着绝对的权威。艾米·谭小说中主要描写的是女性世界,对男性一般着墨很少,男性人物只起着淡淡的铺衬作用。她唯一刻画较多而且塑造非常丰满成功的男性是《灶神娘娘》中蒋维丽的丈夫文福。作为一个男人,他本性贪婪,卑鄙无耻,见利忘义,好吹嘘卖弄,实际上却是一个色厉内茬的懦夫,抗日战场上贪生怕死的逃兵;作为丈夫,自私自利,猜疑嫉妒,不问家事,在外狂嫖滥赌,在家虐待妻子;作为父亲,对儿女毫无怜爱之心,冷酷无情,出手狠毒,对儿女的健康成长不闻不问,生死无动于衷。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为非做歹,恣意妄为,纵情肉欲,把欢乐建立在他人包括自己至亲骨肉的痛苦之上的恶人,居然一生富贵平安,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在苦难的漫漫长夜中,中国妇女造就了一副既软弱又坚强的性格。她们软弱是因为在这个男性统治的社会里,她们没有也得不到法律上、道义上和经济上的支持,不得不心甘情愿地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她们之所以坚强是由于她们能用极大的耐心和毅力默默地忍受这一切苦难不公,并顽强地活了下来。她们唯一的支持只是希望,不管这种希望多么渺茫,不切实际。《喜福会》中正值青春妙龄的莹影默默地等待了十年,终于等来了新婚不久即把她抛弃的丈夫的死讯。《灶神娘娘》中的蒋维丽也同样默默地等了大约十年时间,忍受丈夫的百般欺凌,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真心爱她,尊敬她,“平等待我”并能拯救她脱离苦难的男人(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是一个中国血统的美国男人)。然而,中国妇女决不是盲目温顺,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旦时机成熟,她们会毅然决然地奋起反抗。实际上,如同艾米·谭小说中所描写地那样,她们确实在奋起反抗了。《喜福会》中安梅的母亲选择了自尽作为报复和保护她的儿女的最后手段。这种方法固然不足取,但也反映了她莫大的勇气和决心。蒋琳铎机智勇敢地偷偷吹灭了新婚之夜的红蜡烛,后来又假借祖宗灵魂附体托言,成功地为自己赢得了自由。《灶神娘娘》中蒋维丽的母亲毅然离家出走,却并没有带走丈夫给她的珠宝首饰。蒋维丽在有了机会后,坚决彻底地同丈夫断绝了关系,宁愿坐牢也不愿回到原来的家中;当她赴美前,前夫无耻地敲诈纠缠并奸污她时,敢于夺过手枪向其开火,勇敢地保护自身的自由和安全。同一小说中的另一女性人物“花生”也是最后离开了她那搞同性恋的丈夫,参加了共产党,真正地“改造社会”。确实,只有在妇女们自己觉醒反抗,砸烂镣铐,摧毁旧世界,建立新社会,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和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