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报告文学理论建设滥觞于30年代。译介、借鉴、进行初步的创造性转化,是这一时期理论工作的基本内容。至40年代,报告文学的理论研究进入到一个较为自觉的时期。研究的视域有所拓展,阐释也渐趋深入,并且研究的方法也愈见优化。对研究对象作哲理的思辨,成为这一时期研究者所运作的一种基本的理论思维方法。这种思维方法的运作是自觉的。研究者认为:“报告文学的哲学基础就是辩证唯物论。一个报告文学者,他的观点必须是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注:李广田《谈报告文学》, 《世界文艺季刊》第1卷第2期,1945.11。)而作为一个有理论眼光的批评主体,他研究报告文学的哲学基础也就是辩证唯物论。我们在他们的研究实践中,可显见其辩证地、系统地分析论证理论命题的思路与能力。 “统一物”:关于本体的哲理思辨 对文体的定性,是文体理论研究中的一项基础性的工作。要正确界定文体,首先要对文体特质有一得其大体的认识。报告文学具有互文体的特性,即在一种文体中融合着多种文体的质素。就其要素而言,报告文学合有新闻与文学的文体特征。对报告文学中新闻与文学的组合关系,论者有着多种表述。或为报告加文学,或为报告之有文学,或为文学之有报告。由于视角不同,因此侧重点往往见异。如沈起予认为“报告文学不能仅仅是‘报告’,而首先必须是‘文学’。”(注:《报告文学简论》,《新中华杂志》第5卷第7期,1937.4.10。) 而曹聚仁则以为报告文学“它,并不是纯文艺,乃是史笔。它的成分,要让‘新闻’占得多。”(注:《报告文学论》,《中国新文学大系·文学理论》卷一,1937~1949。)偏视所得便造成了对文体特性认识的片面。 其实,在报告文学中,报告(新闻)与文学之间存有对立统一的矛盾关系。对这一关系,40年代的研究者给予了较为充分的揭示。“统一物”是他们描述这一关系的具有特称性的哲学用语。罗荪在谈到报告文学的“特质”时,认为“它必须是结合着新闻性与艺术性的统一物。报告文学是依据事实作迅速的报导,它本身就有了新闻性,但更为主要的是报告文学并不等于新闻记事,因为报告文学是用具体的形象表现事实,新闻记事只有概念叙述事实。所以报告文学一定要具有艺术的表现手法,把事件的发展导入具体的形象描写中加以反映。”(注:《报告文学》,《文艺漫笔》,重庆读书出版社,1942.5。)在这里,罗荪将报告文学与一般的新闻记事作了区别,而作为这种区别的标志,就是报告文学“是结合着新闻性与艺术性的统一物”。用具体的形象表现新闻性的事实,生成了一种含有新质的文体“统一物”——报告文学。 研究者将报告文学命名为“统一物”,这反映了他们对报告文学文体属性的正确认知。研究近现代的文体流变史可知,报告文学的母体是新闻,文学的导入则是新闻向报告文学转型的基本条件。新闻与文学的“化合”,最终促成一种全新文体的“完形”。此外,指认“报告文学”是新闻性与艺术性的统一物”,也表明研究者对发展中的报告文学的关注。这种关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通过在理论上提升报告文学的艺术品位,进而提高报告文学的文体地位。正像茅盾所说,当时“对于报告文学的轻视,依然时时可以感到。”而造成“轻视”的原因就在于“把报告误认为比小说低级的东西了,而且特别误以为在技巧上报告是‘理合’比小说低些了。”(注:《不要误解了报告文学》,《文艺阵地》第1卷第8期,1938.8.1。)轻视者轻视报告文学的深层原因,在于他们将真实性与艺术性对立了起来,以为纪实性排斥艺术性,因而不能视报告为文学作品。这样在以文学为正宗的人们那里,报告文学自然就成了“末流”之属。针对这种情况,李广田在《谈报告文学》一文中明确地指出:“报告文学,乃是报告与文学的合一,乃是访员记者和诗人艺术家合一的产品。从前,人们常误认为‘有一分真实,便减少了一分艺术’,但由于报告文学之发生,于是大家才相信,多一分真实也多一分艺术,艺术与真实原是不可分的。”李广田的阐述涉及到文学创作中的基本问题,即艺术与真实的关系。而点明“艺术与真实原是不可分的”,这正好冲击了漠视报告文学文体地位的那种思维定势,即再现生活原真的作品,因其没有艺术创造(实则是虚构移植)的自由,所以就不能有文学性品格的教条式推导。艺术存在于真实之中,优秀的报告文学已经证明艺术与真实是可以相生的。报告文学也有(而且应该具有)文学的形象和情采。论者有的放矢的论辨,这对扶持新起的报告文学具有切实的理论意义。它从理论上接纳了杂体性的报告文学为文学的一体,而且认定报告文学与小说等具有同样的文体地位:“小说固然有小说的好处,但报告文学所有的特长,却也不是小说所可企及的。”(注:李广田《谈报告文学》, 《世界文艺季刊》第1卷第2期,1945.11。) 给出“统一物”之说,表明研究者对报告文学关注的另一个方面,是旨在通过明确文体的本性与内涵,纠正报告文学创作中的某种偏向。在写作实践中,常见有报告而少有文学的不足。以群在论析抗战时期报告文学时,以为此间的创作“在艺术底造就上,报告文学更落后于中国文学底其他的部门……部分的作者忽视了报告文学底艺术性之重要。”(注:《抗战以来的中国报告文学》,《中苏文化》第9卷第1期,1941.7.25。)而要使“报告文学底质”有所提高, 那就必须使新闻性与艺术性在更高层次上得到整合。因此,以群认为报告文学作者应该“一方面在迫急地追求着赶上现实——不落后于现实,不脱节于现实,而反映出现实变动底全貌”;“另一方面,则恳切地着力于艺术造就底提高——使报告文学有充分的力量足以生动灵活地表现现实底全貌。”(注:《抗战以来的中国报告文学》, 《中苏文化》第9卷第1期,1941.7.25。)在这里,论者从主体角度强调了对于报告文学本体要素的造就。这种造就是双向运作的。一方面应该“赶上现实”,以求得快速反映现实的新闻效值;另一方面应该“生动灵活”地表现现实,以获取文学形象化的艺术功能。而这两方面的运作应该是统一的,它们有着共同的旨归,这就是:“这两方面的努力底目标是共同的,都在于报告文学底质的提高。”(注:《抗战以来的中国报告文学》, 《中苏文化》第9卷第1期,1941.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