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是20世纪40年代上海沦陷时最走红的女作家,最擅长篇“家史性”的故事,较能公认的代表作有《沉香屑·第一炉香》、《倾城之恋》和《金锁记》等。 我眼中的张爱玲 我与张爱玲也有过接触。张爱玲原在香港读书,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她来上海栖居姑母家。这位毕业于教会办的上海圣玛利亚女校、在中学时作文成绩斐然的女学生,回上海后投考圣约翰大学,居然因国文不及格而未录取。于是她努力写作来显示她的文学才能。她将第一篇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投寄刊载女作家作品较多的《紫罗兰》,受到主编周瘦鹃推崇。接着张爱玲向《杂志》投寄《金锁记》、《倾城之恋》两个中篇。她的小说具有出色的艺术技巧和别致的艺术风格,在当时文坛上自然引人瞩目。柯灵主编《万象》后,刊发她的《心经》,在编后记上予以恰当的评价。由此张爱玲红极一时。 张爱玲不顾前辈的劝告,将她曾在刊物上发表的作品,编集出版,书名为《传奇》。初版在发行四天内都已销光。1944年8月26 日由《新中国报社》主办,假座上海康乐酒家,举办“《传奇》集评茶话会。”出席者有陶亢德、谭正璧、苏青、章实斋、袁昌、谭维翰、炎樱等十余人(柳雨生书面参加)。在这些出席者中我年龄最小,又因我用“谷正槐”笔名为《杂志》写稿,除了主持人吴江枫外,都不知道我是“沈寂”,故称我为“新进作家”。 我记得张爱玲那天穿橙黄绸上装,品蓝色长裙,式样奇特,色彩鲜艳,在当时来说算是“奇装异服”。令人惊异的是她把头发在鬓上绕了一圈,长长地披了下来,遮住半边脸,再戴一副眼镜,望过去只见雪白面庞上两个圆圈和一小团红(搽着唇膏的嘴唇)。她沉静得近似一座玉女石像,庄重得令人起敬。伴同张爱玲一起来是她的印度女友炎樱,身穿短裤,手戴大手镯,像来自热带的女郎。大家的发言都是溢美之词,称赞张爱玲的技巧和文笔。只有谭正璧谈及内容和人物,很简略。我在会前曾谈过傅雷(笔名迅雨)发表在《万象》上的文章《论张爱玲小说》,他指出张爱玲的作品,“除了男女之外,世界究竟还辽阔得很,人类的情欲也不仅仅限于一二种,假如作者的视线改换一下角度的话,也许会摆脱那种贫血的感伤情调。”我也读过谭正璧撰写的评论张爱玲的文章:“选材尽管不同,气氛总是相似。她的主要人物的一切思想和行动,处处都为情所主宰,所以她或他的行动没有不是出之于疯狂的变态心理,似乎他们的生存是为着情欲……总之,作者是个珍惜人性过于世情的人,所以她始终是个世情的叛逆者,然而在另一方面又跳不出情欲的奴隶。”我同意这两位前辈的见解,在茶话会上也就发表类似的意见。 我还记得,有人在会上问张爱玲,对迅雨和谭正璧的批评有何意见。她说:“我有过答复。” 会后,吴江枫告诉我:张爱玲曾在《新东方》杂志上发表《自己的文章》一文。他找出这本杂志借给我看。文章一开始就提出:她只会写“阿妈”、“少奶奶”之流的人物,因为她熟悉。她决不愿意写骑马骋驰草原。“野玫瑰”式的女性。前面是对迅雨和谭正璧而发,后面的举例却是针对我的小说里的人物。我怕引起误会,以为我曾读过她这篇文章,所以在茶话会上故意发言对她反击。会后要求吴江枫伴我去向张爱玲解释。 张公寓的陌生人胡兰成 我们一起到张爱玲所住的公寓,她从里屋出来,接待与她相熟的吴江枫,没想到还有我谷正槐。吴江枫代我说明来意。张爱玲毫无表情,不置可否。正在谈话之际,又从里屋出来一位男子,一身纺绸衫裤,摺扇轻摇,飘逸潇洒,与吴江枫点头招呼后,坐在一旁,默默聆听,我们稍坐一会便告辞,张爱玲礼貌相送。在路上我问吴江枫,看张爱玲的神色,似乎并不愉快,吴江枫笑道:“她不愉快,是因为我们在她家里看到了她的秘密客人胡兰成。” 关于张爱玲与胡兰成的恋爱关系,虽未公开,可是在文化圈内已有传闻。在熟悉的朋友中,都暗暗为张爱玲惋惜,因为胡兰成的履历,足以说明他丑恶的心灵。他曾当过教员,也写文章。在孤岛时期,因思想“激进”被汪伪特工总部(即丁默村、李士群的“76号”)关押。一进牢,就成为投降敌伪的汉奸,他得到李士群的赏识,竟成为特工总部出版的《国民新闻》主笔,编撰大量反对抗日、为汉奸涂脂抹粉和反共的文章。他当时最崇拜的是杀人魔王吴世宝。青帮流氓出身的吴世宝先是李士群的警卫员,后来提升为政治警卫总署警卫大队长,专门屠杀抗日分子和爱国人士,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吴世宝的老婆佘爱珍,原是一个药号老板的下堂妻,后来改嫁吴世宝,成为混世魔王的得力助手。也是“76号”魔窟里出名的女杀手。这一对夫妻在特工总部有权有势,胡兰成除了写文章吹捧吴世宝夫妇外,还在办公室里挂上杀人魔王的相片。他那奉承拍马的丑态自然得到吴世宝的欢心和佘爱珍的垂爱。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因吴世宝肆无忌惮抢劫日本银行,将他活活毒死,佘爱珍由此离开特工总队。而胡兰成因过去吹捧吴世宝就被汪伪政府传去审问。胡兰成善于应变,非但卸脱责任,而且他那一套附逆反共的伎俩使他受到汪伪政府赏识,竟被提拔为宣传部副部长。以掌管文化为名,来往京沪之间,佘爱珍在吴世宝死后,将财产交给她的姘夫李祖莱(与“76号”有密切关系,也是伪中央储备银行副行长)保管隐藏。与此同时她看中了多情多才又当了大官的胡兰成。胡兰成由一个杀人魔王的崇拜者变成为女魔王的姘夫。他贪图的是佘爱珍的财产,也害怕女杀手的厉害,只得唯唯诺诺,倍加小心,他对外是驾驭沦陷区文化界的头面人物。原有的糟糠妻平庸无能,与自己今日的高官厚爵极不相配,姘妇佘爱珍虽有钱,却残酷无情,何况又有恶名,不能公开露面,心情动荡不安。他最需要的是能满足自己情欲、多才多情的女性作为自己的情妇。他便以风流才子自居,四处物色才女,以显示本人的才气横溢和风流本色,这是他“一生只爱两种人:一是敌人,一是女人”的为人宗旨。敌人已爱上了,才女还无踪影,于是他像猎犬一般四处嗅闻,最终挑中正红极一时的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