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想与艺术特征 “为艺术而艺术”最初是在创造社发难的,其出发点不外乎就是浪漫,一方面全部地推翻中国文学的正统,一方面全部地承受外国文学的影响,本来的文学观念可以用“文以载道”来包括,现在的则是要把文学当作艺术。这一变化可是非同小可,因为不但从那以后中国文学根本改了模样,即是以往文学的历史估价,都要大大的更动。当郭沫若还在日本留学时,日本报纸介绍中国新文学运动,曾以他的短诗《死的诱惑》为例。厨川白村还称赞过这首短诗,说是中国的诗已表现了一种现代的情调。郭沫若是以诗人著称的,但他写小说也很早。在创造社成立前后,他发表了十多篇小说,其中的《残春》、《月蚀》、《喀尔美萝姑娘》和《叶萝提之墓》,从题材和表现手法,都可以看出“世纪末”种种流派的影响,写梦,写潜意识,写性变态,依然是抒情的很有色彩。郁达夫的小说集《沉沦》问世后,他便被送上“颓废派”的称号。第一篇《沉沦》是描写一个病的青年的心理,“里边也带叙著现代人的苦闷,——便是性的需要与灵肉的冲突”。〔1 〕这冲突在其余的两篇得到继续的表现:“《南迁》则由肉感走到灵感所生的一种悲哀——一种空惘的悲哀,《银灰色的死》则全是灵的色调;因灵的要求不遂,一个青年失望而憔悴的死在异国的道途中。在那凄淡灰黯的空气中,充满了人生的哀伤”。〔2〕 所谓灵肉的冲突,原只是说情欲与压迫的反抗,而在郁达夫与其他创造社作家的思想中则有一个明确的内容——故国的哀愁、经济的不平,和性的苦闷与礼教的桎梏,这自然不是单纯时代病的关系,也是现代人心理的和生理的互为影响。凡读过创造社作家作品的人,谁也知道,里面的主人公就是这种现代人的代表。他们是时代的最早的觉醒者,觉醒了而又找不到出路也的确是痛苦的,但他们却觉着好像天下痛苦萃于一身,于是就开始了呻吟,哀怨,申诉。越是忠实于自己的作家,这种感触越历害,因而他的作品,越是感伤。当时有人说,倪贻德有点像郁达夫,这大约是指倪贻德作品富于感伤的情调,也带着欷觑叙述自己的身世,有时还带着低调的愤慨。《玄武湖之秋》是倪贻德出头的作品,封面上印着“小说集”,其实是小说散文的合集。而不论小说还是散文,他都带有多量的诗的情调来。小说《玄武湖之秋》写的是两小无猜的恋爱,发的是伤春悲秋的心语。散文《秦淮暮雨》以画比景,以景比画,在色的韵律与形的节奏上显出了作者的一番苦心。起初,倪贻德还以为有了愁闷便可借写作发洩,谁知越发洩而愁闷愈甚,到了写《东海之滨》时,“胆气愈弄愈古怪了,人也愈变愈颓废了。”〔3〕 感伤是创造社作家的一种普遍情绪,当创造社将它介绍到中国来后,“在已觉醒或半觉醒的中国知识青年当中,便起着热烈的反应:他们自命为‘感伤主义者’‘弱者’‘零余者’,而在郁郭诸人的影响下,各各叫出了自己对旧社会,旧家庭,旧婚姻,旧学校种种不同的愤懑和反抗的呼声。”〔4 〕浅草社创作所表现的苦闷和感伤也正是这种社会风气的产物。不同于创造社的一点是,浅草社作者大多是在“五四”退潮后来到社会的,还未能为理想奋斗时,现实已给他们带来了失望。由于蜀中的受难之早,使这些出于蜀中的作者,又多生一种毫无退路的绝望感。正因为如此,和幻灭相联系的种种心理状态——寂寞、苦恼、颓唐、悔怨,在他们作品中才显得更为突出、强烈和特久。 从《狂奔》到《将过去》,林如稷在《浅草》季刊上发表的七篇小说,写的几乎全是当时青年的这种“流血和隐痛的魂灵”。《狂奔》中的C君觉得理想的好梦失败了,仍去过孤寂生活又不能满足欲望, 便开始在歧路上狂奔。他走进一家妓院去了,以后就很自然被征服,“但这却已于他是遗留着恐怖和思虑结晶的深痕。”《将过去》的主人公若水仆仆于南北之间,想望重鼓起已消失的勇气来从事一切,却终成昏昏复昏昏。实在闷不过的时候,他便去找女人取乐,而把忏悔的隐痛永贮在自己心里。类似这些作品,作者都是以主人公的主观感受为线索,着重写他纷繁复杂的矛盾状态以及所体验的痛苦,使人联想起人生的悲凉。 与林如稷相比,陈翔鹤的小说抒情的浪漫的色彩比较浓厚,较多出现类似郁达夫笔下常见的零余者,孤独者形象。《惮——》主要是想象和虚构,但可以说是作者的自传或自白。主人公B 先生有位美如花的妻子,可内心生活仍是忧郁、空虚,因为妻子过早离开人世,剩下能做的唯有追悼。作者正是以此伤感的故事,来倾泄自己爱情中的痛苦和郁结的情怀。 毋庸讳言,浅草社作者的生活圈子是狭小的,这不能不限制了创作的视野,诗的取材也多系平淡的日常生活。在他们的诗作中,或是描写朦胧初恋的逝去,或是表达对童心、母爱的眷恋,或是倾诉婚姻上不自由的苦痛……总之是“有病呻吟”,感情真挚,却又软弱无力。从对内心世界描绘和灵魂深处开拓上,他们并没有比同时期作家提供出更多的东西,但在诗美上却有着突出的的特长,其中最优秀的作品达到了当时大多数诗人不可企及的高度。郭沫若在回忆邓均君时说到:“他那诗品的清醇,在我当时所曾接触过的任谁那一位新诗人之上。”〔5 〕邓均君发表在《创造》季刊上的《簷溜》是多么好一首诗,成仿吾认为“他这诗的好处是全凭着听觉在做骨子的”。〔6〕参加浅草社以后, 邓均君用默声的笔名在《浅草》和《文艺旬刊》上发表了许多诗,如《流星》、《一朵桃花》、《深夜》、《人生的观》等。这些诗有的沉迷于梦境,有的走入“无”的世界,有的盈溢着“悲哀”的微语,有的只留下憔悴的形骸,却都写得清新流丽,颇为别致。曾被鲁迅誉为“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的冯至,他的诗歌活动经历过《浅草》和《沉钟》两个时期,上品较多的是爱情诗。其中《我是一条小河》、《蛇》堪称绝唱。这两首诗不仅它们的意象:“流入无情的大海”的小河,“冰冷地没有言语”的蛇,涂抹着凄清、弧苦的色彩,而且诗的节奏舒缓,音韵柔美,体现了诗人独具一格的幽婉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