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众星璀璨的作家中，罗黑芷算不上名闻遐迩，可是他的作品自有其“忧郁酸苦，深刻无伦”[1]的独特风格， 更何况他的小说《无聊》、《在澹霭里》和散文《乡愁》、《甲子年终之夜》还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和散文二集，这就使这位一生默默耕耘的拓荒者，终于引起文坛的瞩目和世人的关注。 一 罗黑芷（1898～1927），江西武宁人，原名罗象陶，字晋思，号黑子。辛亥革命以前，在日本庆应大学文科读书时，加入了同盟会，是该会一个思想激进的青年会员。辛亥革命时，参加了上海的起义，因监视沪宁路车站的电报，和另两个同志一同被捕，关在虹口巡捕房。获释后，经章行严介绍，任湖南图书编译局翻译。编译局撤销后，便在长沙几个学校任教员。1919 年开始创作， 自叙传性质的处女作《忏悔》发表在1920年的长沙《民治日报》上。随后，到长沙楚怡工业学校任英文教员。1923年，与李青崖等人创办《湖光》文学半月刊。此后，进入创作旺盛期，艺术表现力也渐趋成熟，由李青崖介绍加入文学研究会，并常在《小说月报》、《文学周报》和《东方杂志》等刊物上发表作品，署名由“黑子”改为“黑芷”。1927年春夏之交，罗黑芷因写了一篇思想激进的文章，被湖南省政府逮捕，在狱中备受酷刑折磨，几乎被诬为共产党而丧命。 经营救出狱后， 身体每况愈下， 终因贫病交加于1927 年11月18日含恨离开人世，终年29岁。罗黑芷死后，家里穷得连棺木也买不起，还是朋友帮忙，才料理好后事。遗下一个60多岁的继母，长子尚未成年，妻子又身怀六甲，凄惨之状，令人潸然泪下。 二 罗黑芷创作的短篇小说共百余篇，散见于《小说月报》、《文学周报》和《东方杂志》等刊物。结集出版的短篇小说有《春日》（开明书店1928年6月初版）和《醉里》（商务印书馆1928年7月初版）。《春日》收《客厅中之一夜》、《春日》、《乳娘》、《遁逃》、《不速之客》、《或人的日记》、《烦躁》、《雨前》等篇，均为1927年3月至7月所作。《醉里》收《胡胖子请客》、《出家》、《医生》、《二男》、《圆脸》、《醉里》、《灵感》、《海的图画》、《辛八先生》、《货贩》、《失名者》、《低低地弯下身去》、《将这个献给我的妻房》、《在澹霭里》、《决绝》、《无聊》、《压迫》等。其中除《将这个献给我的妻房》标明为1925年4月17日所作外，其余均未注明写作日期， 据推断大部分创作于1924年至1926年。这正是罗黑芷参加文学研究会以后创作的鼎盛时期，以“新创的体裁和别致的人生怀抱”[2]的短篇小说，引起文坛的反响。 文学研究会提倡“为人生”的文学，主张“文学应该反映社会的现象，表现并且讨论一些有关人生一般的问题”，肯定文学是“人生的镜子”，创作也大多以现实人生问题为题材。作为文学研究会的成员，罗黑芷是关心现实人生，积极入世的。他的小说的取材源于现实，因其一生穷愁潦倒，颠沛流离，又深受牢狱之苦，因而在充溢着男女恋情和伤感情绪的文坛上，罗黑芷独自走着新辟的创作道路。他的小说虽然浸透了人生的苦味，但并不伤感，而是在琐屑的现实生活中捕捉所领悟的人生意义。从《春日》和《醉里》中的大部分作品来看，不是以反映工农大众的疾苦为主，而是着眼于表现小市民的拮据生活和灰色心理，以及小知识分子的末路和被压在社会底层的不幸人们的斑斑血泪。《货贩》中的红脸小商贩，年近半百，为了全家人的生活，长年劳苦奔波在湘江的一艘小拖船上，节衣缩食几近吝啬。在船上，他借笑谈湘西的原始习俗来掩饰内心的悲愁，但拖着衰老之躯为成群的儿孙当牛做马的苦楚终究无法掩饰。在困苦生活中拼命挣扎奋斗的货贩，终于被滔滔奔流的江水所吞没。当小汽船触土岬翻沉，“我们的红脸货贩就是这样忽然地随着些旁的丈夫和父亲们消灭了”。同是写小商人，《压迫》中的马先生的命运虽然不如货贩那么悲惨，可是因为资本微薄而被拒之于骨董店团体门外的精神痛苦，是不可名状的。作者把个人的命运和辛亥革命中出现的怪现象联系起来写，表明了作者对辛亥革命的关注。罗黑芷是同盟会的激进会员，曾因参加上海举义而被捕，从小说对这个人物的同情中，约略可以看出作者对辛亥革命不彻底的伤感情绪。 冷静地审视人生，客观地真实地描写灰色的卑琐人生，在这一点上，罗黑芷与叶绍钧的小说是相映成趣的。《无聊》中的桑先生，是一个有着12年教龄的小学教员。一个夏日的清晨，他肩挎一个白布包袱，优哉游哉地步行了一两个钟头，来到小镇上的一家茶店。旧中国的茶馆，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高谈阔论、调侃人生的场所。作品通过桑先生在茶馆的所见所闻所感，让我们窥测到了社会人生的百态：一方面是春雨久下，河水猛涨，虫灾横行，颗粒无收的农村破败景象；一方面是谦谦君子在宴会上狼吞虎咽的丑态。临近中午，桑先生“交换提起两只有点感觉疲乏的腿”，踽踽独行在“稻田中间时隐时现而弯曲得教人厌恶的细而长的黄土的道路”上。从桑先生无聊的独行和见闻中，不仅映出了世态的炎凉，也照见了人世的沧桑。幽默诙谐的笔致，使小说妙趣横生。《胡胖子请客》以讽刺的笔法，酣畅淋淳地描画了少爷、老爷们赴宴时的丑态。在杯盘狼藉、狎妓调笑的酒桌上，居然侃侃而谈“社会状况的衰颓”、“一般青年的道德堕落”，那旁若无人的神态，活画出一班表面上正人君子，实际上男盗女娼的假道学家的丑恶嘴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