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文学,我是以为小说创作在所有创作样式中最见实绩。而要谈文学创作的现实主义收获,小说则更见突出。近年小说界有“现实主义冲击波”之呼吁,其实不太客观。用心不错,却失于浮躁。因为事实上,这之前的小说创作并未中断或冷落现实主义。而和所谓“冲击波”相连的那些作家作品,也只能是九十年代小说创作现实主义状态的极有限的局部构成,成绩也很难说特别突出。 客观的看,小说在九十年代初倒特别显示了现实主义的清醒与冷峻。单是1990年,就出现了诸如《瑶沟人的梦》、《厂医梅芳》、《离婚》、《机关》、《道场》、《出民工》、《祖父在父亲心中》等一批很不错的也是较规范的现实主义作品。与八十年代尾时出现的《单位》、《官场》、《妻妾成群》、《灰色迷惘》等为数不多的现实主义作品相较,可以说九十年代第一年便出现了较好的现实主义创作势头。如果说不必死抠年代转换之际的时间,那么继之的作品也能说明九十年代初小说的现实主义表现并不差。转过1990年以后,诸如《一地鸡毛》、《单身贵族》、《新闻》、《前科》、《不要影响我们做生意》、《大鸟》、《关于吹牛》、《穷人》、《穷乡》、《最后一个生产队》、《县城意识》等现实主义小说便陆续出现了。长篇小说,则有《白鹿原》、《风过耳》、《恋爱的季节》、《心灵史》、《九月寓言》、《疼痛与抚摸》和《丰乳肥臀》等先后面世。加之近年后出的《苍天在上》、《欲望的旗帜》和王蒙写得很不错的《踌躇的季节》等,现实主义的实绩也颇可观了。总而言之,在谈歌格外引人注目的《大厂》出现以前,在所谓“现实主义冲击波”呼唤以前,九十年代的小说已有较出色的现实主义表现。如果考虑到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特殊的社会背景,九十年代初小说现实主义的表现倒比九十年代中期更为醒目。 因此我的理解是,讨论九十年代小说的现实主义,必须从整体着眼,不能为某几部作品或某种呼吁所影响。而讨论现实主义,又必须以开放而非封闭的视野来审视。比如说,有的小说的确是以生活的“本来面目”来反映生活,但这“本来面目”揽取的现象不足为道,真实固真实,显示的现实主义精神却贫乏得很,这种现实主义的价值就值得讨论。反之,有的作品是以非现实时空形式来写现实,却充满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形不似“本来面目”,“神”却昭示了生活实质。这类不合传统现实主义创作模式和规范但又的确体现了现实主义意识的小说,我们就不能简单地将它们入另册。比如较典型者如杨争光的《黑风景》、《棺材铺》和 《赌徒》,写得怪诞离奇,从形式结构到形象刻画, 均与较规范的现实主义小说如《一地鸡毛》、《瑶沟人的梦》、《穷人》、《穷乡》、《道场》等不同。但前者却让人读出了并不逊于后者的现实意味和现实主义精神,这显然就需要作辩证分析。事实上,所谓现实主义创作,是有多种差异与不同表现的。就具体作品的表现而言,有的重形似,有的重神似,有的形神相合,有的艺术魅力却正在形、神的相反相成。卡夫卡的《变形记》将人变甲虫,从形式与生活的关系看当然不真实,但却恰恰揭示了现实生活中大量存在的人的异化的本质现象,而且具有现实主义最该看重的现实批判精神。这种作品,就不能作非此即彼的绝对判断。 正是出于上述理解,我对九十年代小说现实主义的分析,便意从不同角度入手,以企有一个综合观照。毫无疑问,现实主义之所以是现实主义,是有其自身规范的,但这种规范又不是僵化不变的。尤其落实到具体作品,更无法生搬硬套。某部作品,可以是纯然现实主义的,也可以是几种主义的交织,并无定规,从既要重视“主义”的原则规范又须见到具体创作的变化不拘出发,我想从三个方面来审视九十年代小说现实主义的情形:1、题材价值;2、思想状态;3、形式表现。 二 无论是十八、十九世纪欧美经典性的批判现实主义,还是中国明、清以降具有社会谴责性的现实主义和现当代受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影响的革命现实主义,抑或本世纪中后期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都无不看重创作题材的现实意义。换言之在“写什么”方面,现实主义非常强调取材与现实世界的关联。这种关联主要有两种:一是直接写正在行进的或过去不久的现实生活(后者也可以称为新近历史)。这类取材无疑和现世人们的关系最密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富有“当代性”,该为现实主义取材的主流。二是写过去较久的历史性现实生活,但展现的人事现象和今天的现实依然有密切的关系。或喻示,或提醒,或告诫,或证明,或折射,总能让现世读者产生较强烈的“现实感觉”。世界上大凡被人们视为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品,取材上几乎都是与当时的现实有密切关系的。这确实已成为一种准则。由于所谓“现实”实质是个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与这种准则相关,便还有更具体的选材要求。同样是现实生活,却有意义大小、价值如何、孰轻孰重之分。题材不能决定一切,但肯定有区别。鸡毛蒜皮总是鸡毛蒜皮,惊天动地总是惊天动地。前者虽可以写出精彩,后者也可能写得平淡,但题材本身的客观价值则不会由此而消失。 由此来看九十年代小说的取材,也可以依上述两种关联相对分类。先说前一种。 写正在行进的现实或新近历史,毫无疑问是九十年代小说题材的主流。取材的当代性,不能不说明作家的现实意识较强。从更具体的生活领域来看,则有这样几种题材类型: 1、对社会腐败现象的揭示与批判。这种取材, 作品有《瑶沟人的梦》、《一地鸡毛》、《单身贵族》、《特别提款权》、《机关》、《新闻》、《大鸟》、《前科》、《苍天在上》、《欲壑》等。毋庸置疑,从题材言,这类小说显示了突出的现实主义精神。它们反映的问题,无疑是当今最值得忧虑和关注的事关重大的社会现实矛盾。 2、“新工厂小说”。谈歌、肖克凡、 关仁山的近年小说代表了这类创作的主流。其题材价值在于捕捉了工业生活和企业运行中的新问题、新矛盾和“新疼痛”。由此又显示了创作的走入百姓之中的平民化意识。显然,这种取材也表现了我们时代需要的现实主义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