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论述了早期新时期文学的道德意识,分析了“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中透露出人们的道德意识开始苏醒。这里我们将要着重论述的是,道德意识开始苏醒的主要标志之一就是呼吁对人的尊重,即文学中社会主义人道主义的回归。“人”,“人情味”,“人道”,在历尽磨难之后,又逐渐回到人间来了,回到文学中来了;并且随着新时期文学的发展又逐渐成了文学创作和文学评论的中心观念和命题之一。 众所周知,道德,总是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联系在一起的,同对人的态度、对人的价值的态度联系在一起的,同人道联系在一起的;社会主义道德总是同社会主义人道主义联系在一起的,或者可以说社会主义人道主义是社会主义道德的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非人道、反人道,即是最大的不道德和反道德。作为“人学”的文学,单从道德角度来说,应该是对人与人之间美好关系和美好行为的肯定和确证,对人道的肯定和确证,也即对道德的肯定和确证;新时期文学的优秀作品,正是以审美的形式,弘扬人道精神,否定旧道德,肯定新道德。一方面它用正义和愤怒的笔墨揭露“文革”十年种种反人道、非人道的现象,描绘人被异化和扭曲的种种形态,谴责和批判“四人帮”及以往某个时候极左路线对人的残害,对人的尊严的践踏,对人格的污辱;另方面它怀着人道主义的挚爱情怀和对人的希望与信心,重新发现人,召唤人的回归,呼吁对人的尊重,肯定人的价值和意义,铸造人的灵魂,颂扬人的尊严,从而对新时期的道德建设发挥重大作用。 一、人的贬值和丧失 有人说,“文革”十年所造成的最大损失是“人的丧失”。信然!新时期文学最初正是通过描绘“人的丧失”的种种触目惊心的惨象,谴责“四人帮”对人的践踏,来为人招魂,来恢复人的地位和尊严的。也就是说通过否定假恶丑来肯定真善美,通过否定非人道和反人道来肯定人、肯定人道精神、肯定美好的道德。 马克思主义向以解放全人类为崇高理想。马克思和恩格斯重视人、尊重人,以人的自由和全面的发展为他们理想社会的目标。毛泽东也说,人是世界上第一可宝贵的。的确,人是迄今为止宇宙发展的最高成就。虽然,说“人是宇宙的中心”,可能会遭到许多人的反对(中国和外国有不少人在批判“人类中心主义”);但是,说“人是宇宙的精华”却大体是符合事实的。尤其是在地球上,请问,还有比人智慧更高的动物么?还有比人更能使这个世界变得如此光辉灿烂的动物么? 自从“人”脱离动物界而进化为人之后,人类的主体,它的优秀部分,孜孜不倦的奋斗目的就是求生存、求温饱、求发展、求自由,一句话,要使人活得更像人,愈来愈像人。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充满着血和泪的历程。 一方面,人要从自然界争生存的权利、争温饱的环境、争发展的机会、争自由的天地。人从自然界脱离出来,这是人最初的胜利。起先,人为了达到上述目的而不得不同大自然斗,并且付出血的代价;逐渐地,人学会调整自己同自然界的关系,他不再仅仅是大自然的对手,而是同时变成了大自然的生存伙伴和朋友,而且当人变得愈来愈像人的时候,便愈来愈意识到应该和必须成为大自然的伙伴和朋友。 另方面,人还要从人自身那里,从人给自身制造的枷锁下,争生存、争温饱、争发展、争自由——当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人又不得不同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现象斗,同自身的错误和丑恶斗。并且人同样地为此付出血的代价。逐渐地,人从血的教训中学会或将要学会调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意识到人与人之间不应该是仇敌,而应该是兄弟和朋友,而且,当人愈来愈像人的时候,他便愈来愈意识到必须最终使世上的人不再是仇敌,而是变成共同生活的兄弟、伙伴和朋友,使世上的人都生活在友好和友爱的关系和氛围中,使全人类都获得高度发展和自由。 这就是人类的奋斗史,也是人类的文明史。 我们正走在这个艰难历程的途中。 人类这个艰难的奋斗过程,就是不断提高人的素质、人的价值、人的地位、人的尊严的过程。人类物质实践和精神实践的优秀成果,包括古今中外一切优秀的文学艺术在内,都是因为肯定和确证人的价值和人的尊严,高扬高尔基所说的那个大写的“人”,而彪炳千古。 在中国,至20世纪,通过以孙中山、毛泽东、邓小平等为领袖,包括工、农、兵、学、商、知识分子、海外侨胞等各界精英在内的整个中华民族的努力,人的地位和尊严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正如毛泽东所说,中国人“站起来了”。20世纪中国的优秀文学真实地描绘和表现了这一切。 然而,不幸的是,毛泽东晚年的错误却使“站起来了”的中国人几乎又跌倒下去。在左的路线所搞的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那些年代,特别是毛泽东所发动的“文革”十年,人遭到贬值,人的价值降到了“站起来了”之后数十年间的最低点。不把人当人,不尊重人,无视以至践踏人格和人的尊严,在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重灾区和重灾期,特别是“文革”十年,几乎成了司空见惯的事情。那时,“人性”、“人情”、“人道主义”被某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冠之以“资产阶级的”、“抽象的”等名称,大加挞伐;作为“人学”的文学,成了不敢写人情、人性、人道的文学,成了不敢沾“人道主义”边儿的文学,成了无情文学。 那时候,在阶级斗争扩大化的氛围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突出的是一个“斗”字。提倡“七斗八斗”,提倡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提倡人人都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文革”十年就是在这种“七斗八斗”的血泪里走过来的。在“七斗八斗”中,斗人的人、整人的人和挨斗的人、挨整的人,都被严重扭曲和异化,他们作为人的价值都被严重的贬值和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