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人学。武侠小说的文学性归根到底还要取决于其人物形象的艺术水准。我们在以上章节已粗略涉及了武侠小说中人物塑造的一些特殊技巧,如极限模式、夹缝模式、悖谬反讽模式等,在这一节里我们仍单独把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性格提出来进行研究,探讨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类型中性格塑造的艺术特质。 金庸本人相当注重人物的性格塑造。他说: “我个人写武侠小说的理想是塑造人物。武侠小说的情节都是很离奇的很长的,要读者把这些情节记得很清楚不大容易。我希望写出的人物能够生动,他们有自己的个性,读者看了印象深刻。同时我构思的时候,亦是以主角为中心,先想几个主要人物的个性是如何,情节也是配合主角的个性,这个人有怎样的性格,才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从本质上讲,武侠小说以虚构的江湖世界作为人物的活动背景,其人物性格显示出纯化、深化、变异化和多样化的特征,显示出作家更大的艺术创作的自由性。首先,一个鲜明的事实是,武侠小说的人物命名由作家精心构思,成为人物性格的直观外化符号,具备了一定的文化内涵。这是其余的小说类型都不具备的。 人物命名的模式大致有以下几种 (一)悖论式。如“黄河老祖”,看起来是一个人,其实是两个人。“老”是“老头子”,“祖”是“祖千秋”。“昆仑三圣”看起来是三个人,其实是一个人,因为何足道琴、棋、武功号称“三绝”,于是又名何足道以示自谦。这样的怪异名字是武侠小说中制造误会的契机,人物名称于是和情节交融。《陆小凤》中有一个人叫“龟孙子大老爷”,真是怪不可言,说穿了居然也令人沉思,“因为他自己常说他自己没钱的时候是龟孙子,有钱的时候就是大老爷了。” (二)反讽式 岳不群表面上卓然不群,江湖上又称“君子剑”,其实却心机阴沉,含而不露。杨过何“过”之有?又如何“改之”?但他却受父亲之过与命运之过的拖累,一生坎坷,倍尝艰辛,好象真的有与生俱来之“过”似的。 (三)标志式 柳余恨闻名知人,只不知生平遗恨,何时消解?包不同货真价实,凡事总要另作主张。至于他至爱的小女儿包不靓,虽然始终未出场,但只这一个千古其一的芳名,就足以令读者如雾里看花,呼之欲出而又思之难详,不觉神往久之。 (四)隐喻式 “花满楼”如诗如画,有香有色,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对生活无限热爱的盲人?“西门吹雪”四字,已足够映出人物的高洁出尘、傲岸孤僻。 (五)评价式 金庸以阿朱、阿紫为喜爱乔峰的姐妹俩命名,隐隐有“恶紫之夺朱也”的古文化意蕴在内。因为阿朱温柔贤淑,是女性的正格;阿紫则乖僻狠毒,则是人性的异化了。 其次,武侠小说人物性格的塑造,大致可归纳为以下模式: (一)人物性格的圆融涵化 武侠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一般都能根据其特定的生活环境和成长历程,塑造出有主有从、有血有肉的圆型性格特征来。小说中的人物与现实人生相比,一方面经过了纯化即鲜明化,使性格特点得到突出,另一方面又经过了深化即延展化,使性格特征得以夸大,其人物性格是超越现实而高于现实的。在这一点上它不同于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中的生活原型化和细节真实化,塑造的是令读者高山仰止的英雄人物。其次,武侠小说的人物性格又是源于社会现实而忠于艺术真实的。也就是说,在“江湖”与“武林”这一作家虚置的特定艺术背景之下,人物的性格对其行动的支配又有其必然的逻辑性与合理性。在这一点上,它又不同于西方浪漫主义作品中性格的绝对化和神性化的倾向。在《悲惨世界》中,冉阿让博大仁爱的胸怀充彻天地,沙威对法制的严苛捍卫不会有一丝人情通融,马吕斯与珂赛特相爱一节写得如天使夜曲,颤人心弦。与此相比,武侠小说似乎还更多地写到了人性的内部冲突和挣扎的无奈。王重阳文武兼修,一代英杰,与林朝英又互有情意,但却终究好事不谐,究其原因也十分可笑而无谓,竟然只是两人的武学俱臻上乘,互不相下,每当情苗渐茁,争竞之心也随之加剧,终于落得一个出家于终南山下,一个自闭于活死人墓中。两人虽然俱是武学的旷世奇才,开创门派的宗师,但在感情生活上又表现出十足的笨拙与狭隘,简直比之中人犹有不如。每个人都有一些性格弱点,不但终生难以克制,而且有的根本就难以自知,这也是人性中的普遍悲剧。王、林之恋,看得令人惆怅叹惋之至。 一般说来,武侠小说紧张激烈的矛盾冲突容易使人物陷于善恶对立格局而产生脸谱化、简单化的倾向。但是,优秀的武侠小说作家总是能力图抑制这种倾向,兼顾到人物性格的丰富层面。如洪七公世外高人,如神龙夭矫,但在贪吃一癖上竟与顽童无异。平凭了多少平凡人生的情趣。欧阳锋号称“西毒”,心狠手黑之事举不胜举,但作者也写到了他对欧阳克和杨过的舐犊情深。当然,这种亲子之情也是以西毒独特的言行方式表达出来的。欧阳克被巨岩压住双腿,痛不欲生。欧阳锋的话简短而斩截:“放心好了,我必能想法救你。现下你缓缓运息,只护住心脉,只当两条腿不是自己的,别去想着。”这种独特的“解痛方法”,只能是西毒的个性化语言。洪七公曾救他性命,但他却在得救之机打伤洪七公,令其武功尽失,之后又抢夺洪七公的住所。小说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