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张爱玲研究50年的历史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40年代上海一些作家、文人对其人其作的分析和评价;第二个阶段,建国后至80年代初海外学者对张爱玲的研究;第三个阶段,80年代以后国内学者对张爱玲的研究。 此外,张爱玲去世后,各种报刊杂志对她的“热衷”现象以及张爱玲研究的前景问题也都是值得我们探讨和深入认识的。 一 40年代在上海,张爱玲是红极一时的才女,是当时文坛极富传奇色彩的著名作家。《传奇》一出版,即成为上海文化界的最畅销书。张爱玲从此为文坛所瞩目,她的作品在读者和文化界中间都有广泛的影响,但当时的研究与对她作品的接受相比却显得滞后。其中最有影响的当属迅雨(即傅雷)于1944年5 月在《万象》杂志上发表的《论张爱玲的小说》〔1〕。 傅雷的文章以近万字的篇幅论述了《传奇》中的几篇重要的作品,中肯地评述了张爱玲的创作实绩,肯定了她的才华和技巧,同时也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在小说中流露出的一味追求技巧的端倪,成为当时甚至现在亦很有见解的批评文章。傅雷在文章中给予《金锁记》以极高的评价,从不同角度分析了小说的美感特征。他认为七巧“最初她用黄金锁住了爱情,结果却锁住了自己。爱情磨折了她的一世和一家”。如此精确的主题研究影响了以后的几代研究者,使读者阅读小说时对“金锁”的理解更为深入透彻。他还指出张爱玲的风格是“新旧文字的糅和,新旧意境的交错”,“对意境的精心绘制呵出了一片苍凉的气氛。”《金锁记》是张爱玲早期也是她一生中极为重要的一篇小说,这篇作品基本奠定了她的创作格调,而傅雷的观点无疑给后来者以十分有益的启示。傅雷称《金锁记》是“张女士截至目前为止最完满之作,颇有《狂人日记》中某些故事的风味,至少也该列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将张爱玲与鲁迅相比是需要勇气的,可见傅雷对张爱玲的衷爱。这些论断的精辟和准确成为后来研究者的理论根据。对《倾城之恋》,傅雷作了准确的分析和批评,他认为这篇作品内容不够深刻,显得贫乏、空洞,“华彩胜过了骨干;两个主角的缺陷,也就是作品本身的缺陷。”傅雷对《连环套》给予严厉的批评,认为其最大的弊病是“内容的贫乏”。他细致地发现了《连环套》“没有心理的进展,因此也看不见潜在的逻辑,一切穿插都失掉了意义。”这些批评都十分中肯,但对于处在创作巅峰的张爱玲来说是不能接受的,她写了散文《自己的文章》〔2 〕对傅雷的观点逐条进行反驳,辩难和解释,这篇文章集中体现了张爱玲的创作态度和文艺观,但也不免有偏颇之处。几十年后,她自己也承认《连环套》的失败,并给予更为严厉的批评。 迅雨文章发表的同时,《杂志》月刊刊出胡兰成的文章《评张爱玲》〔3〕。张爱玲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4〕,也许正是因为胡兰成对张爱玲的懂得,所以才能在文章中写出张爱玲的神韵,虽然文字渐于华靡浓丽,情致纯美,无异于爱恋的公开表白,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准确性和真实性,但其中不乏惊人的见解,对于我们读懂张爱玲有很大帮助。 谈到张爱玲的创作源泉问题,胡兰成认为:“她知道的不多,然而并不因此而贫乏,正因为她自身就是生命的泉源。”在他的眼里,张爱玲是丰富的,她的“才华是常青的。”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文中最准确地把握了张爱玲创作的内在意识。他认为“她写人生的恐怖与罪恶,残酷与委屈,读她的作品的时候,有一种悲哀,同时是欢喜的,因为你和作者一同饶恕了他们,并且抚爱那受委屈的。”他清晰地认识到了“恐怖、罪恶与残酷者其实是悲惨的失败者”。同时胡兰成还提到了张爱玲的个人主义,并与鲁迅的个人主义相对比,可见张爱玲在其心目中的地位。 此后现代女性文学史家谭正璧在《论苏青与张爱玲》〔5 〕中也指出:“张爱玲在技巧方面始终下着极深的功夫”,她认为:“在张爱玲的小说里,题材尽管不同,气氛总是相似。她的主要人物的一切思想和行动,处处都为情欲所主宰,所以她或他的行动没有不是出之于疯狂的变态心理,似乎他们的生存是专为着情欲的。”谭正璧以她的女性眼光和手笔准确地指出了“情欲”在张爱玲小说中的重要作用,对于挖掘张爱玲小说的深层内涵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40年代上海文化界是那样热切地关注着张爱玲、传颂着张爱玲,各种各样的座谈会,各种各样的文章竞相捧红了这位才女,在这一片赞扬声中,可见张爱玲作品的影响程度。 这一时期的研究和批评,得到普遍承认的是张爱玲的写作技巧和她过人的艺术才华,张爱玲奇迹般地出现令人们感到突兀,但是尽管评论界给予她以极高的评价,但是他们的批评仍未触及她作品的生命,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中谈到自己的创作时说: “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 “我喜欢素朴,可是我只能从描写现代人的机智与装饰中衬托人生素朴的底子。” 是什么原因使张爱玲有如此的感喟?她创作的更深层意蕴是怎样的?这只能留待后来的研究者回答了。 二 然而,建国以来30年间留下的却是张爱玲研究的空白,张爱玲被人们长久地漠视。这期间,没有一篇研究张爱玲的论文发表,几部重要的文学史中,也看不到张爱玲的名字,致使这位才气逼人的女作家在国内的读者中鲜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