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统照(1897~1957)字剑三,山东诸城人。我国现代文坛著名的作家、诗人,文学研究会的主要发起人之一。他一生创作丰硕,涉猎文学样式多种、著作等身,享誉文坛。他与鲁迅、茅盾、郑振铎、叶圣陶、老舍等人交往甚密,是忝列于这些煌煌巨子之中的一代文豪。他还担任过新文学重要刊物的主编、大学教授、开明书店编辑等职,为繁荣现代文学,培养文学新人,建立了筚路蓝缕之功。但是,长期以来,由于“左”的影响,特别是“文革”浩劫,使之对王统照的评价、研究、宣传,与其贡献极不相称。学界人们常言:王统照的研究是寂寞的研究。总结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史,这一现象是值得我们深思的。今天,我们重新回顾、清理王统照研究的历程,祈盼反思“寂寞”,更期待王统照研究新的突破口。 一 王统照研究的“寂寞”。有人寻其原因,说与作家为人为文不无关系。王统照一生善良仁厚、恭谦笃诚,不拉帮结派,不热心宣传自己。事实上,纵观王统照走进新文学的40 余年的历程, 考察王统照研究近80年的成果,“寂寞的研究”并非全在作家自身的人和文。20年代初,王统照创作伊始,并得文坛行家郑重推荐:“剑三的做小说,不是硬做的,不说时一句话也不说,要说时却非说不可。”〔1〕30年代初, 他的力作《山雨》刚刚问世,就被文学评论家首肯,认为“在目前这文坛上是一部应当引人注意的著作”,“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看见过第二部这样坚实的农村小说”〔2〕。以后, 还有人将其与茅盾著名长篇《子夜》相提并论“称1933年为‘子夜山雨季’”〔3〕。40 年代民族抗战时期,“王先生留在‘孤岛’上,与其他几个坚贞的作家共同与恶势力作战,支撑了‘孤岛’上正义的文化事业”〔4〕。50年代末, 王统照病逝以后,不仅臧克家、王西彦、李健吾、刘白羽、王亚平等一大批曾受到他扶植的作家、诗人,称赞王统照的提携后进,甘为人梯的一腔热血。而且他的同辈好友也有极精当评价的诗文:“松风谡谡,山雨欲临。冰雪其品,金石其文。雍雍穆穆,典型长存。”〔5 〕显然易见,王统照自身充实而丰满,历史已有评说。“寂寞”是研究者未有深入开拓的寂寞,思维方式理论视野有待更新的寂寞。为此,真正的原因必须在历史的还原之中寻求。重新审视近80年王统照研究的历史,粗略的划分发展线索,大体有3个演进阶段,即建国前(大约从1923年到1949 年),这是作家研究的起步期。主要以作家作品跟踪式的评述、介绍,印象点评等为主要成果形式。第二阶段,建国后到“文革”结束(大约从1949年至1976年),这是作家研究的徘徊期。其特征为怀念、悼文、追忆形式与甚少的专论。第三阶段,新时期以来(大约从1977年至今)是王统照研究的发展期。这期间经历了对作家的文学史地位和对具体作品较为系统的研究,以及不同角度切入作家或作品本体的探试等等过程。这个进化演变的轮廓,更多还是历史发展的时序在作家研究上的一个投影。 我们需要循着这个轮廓和投影,比较具体地描绘出王统照研究历史发展的内涵线路。1921年诞生的中国新文学的第一个纯文学社团——文学研究会,王统照不仅是12个主要发起人之一,而且以自己创作的实绩,弘扬了文学研究会“文学为人生”的精神。1922年出版长篇小说《一叶》;1924年又出版短篇小说集《春雨之夜》;(1925年再出版新诗集《童心》。这些均是列为“文学研究会丛书”首批出版的书籍。王统照创作引起文坛的注目,或曰王统照研究的序幕正是从这里开始。瞿世英的《〈春雨之夜〉序》和蹇先艾的《〈春雨之夜〉所激动的》〔6 〕两篇评介文章,最早对王统照小说创作在思想和艺术方面作了较为恰当的述评。瞿世英可谓抓住王统照小说思想倾向的第一人。“剑三是对于人生问题下功夫的。他以为人生应该美化,美为人生的必要,是人类生活的第二生命”。“剑三的理想,是爱与美的实现,爱即是美,美即是爱”。蹇先艾则是首先准确把握王统照小说艺术精神的一人。他指出剑三的小说“有一种情致缠绵委婉时时拍动我们心灵的魔力:我们往往为之哀恻,与狂呼与神往与凄然。”瞿、蹇两文代表了王统照研究起步期最初有影响的成果。它们不仅奠定了王统照五四时期创作评价的基调,而且对后来的文学史家、研究者的评判也起了很大诱导作用。1933年王统照代表作长篇小说《山雨》问世,茅盾的两篇文章是首肯小说思想价值的专论,并且最早从文学史的角度论述作家、作品的意义。在《王统照的〈山雨〉》文中,他开宗明义指出,这是一部在当前应当引人注目的作品,反复强调“这不是想象的概念的作品,这是血淋的生活的记录。……到处可见北方乡村的凸体的图画”。接着茅盾又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言》里,用了较长的篇幅介绍王统照的创作,尤其有见地地指出,王统照“从理想的诗的境界走到《山雨》那样的现实人生的认识,当然是长长的一条路”〔7〕。茅盾对《山雨》的评价, 用社会分析的方法指出了《山雨》突出的思想成就,使人们普遍地注意到这部力透纸背的农村生活描写的巨制。同时,茅盾还从作家创作道路的发展的纵向,肯定了作品文学史的价值。正是因为这两方面原因,王统照的创作评估和文学史的评述,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延袭了茅盾的这些观点。所以,30年代中期茅盾的文章,基本上确定了王统照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是代表了第一阶段王统照研究的主要成就。 建国以后,由于王统照体弱多病,仅仅在新中国生活了七个年头,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1957年底,王统照逝世以后,文艺界著名人士、王统照生前好友纷纷撰写悼念文章,追念他为新文学作出的积极贡献,颂扬他的人格和精神。郑振铎的《悼王统照先生》、李健吾的《怀王统照》、吴伯箫的《剑三,永远活着》,还有王亚平、王西彦等的文章,以及陈毅、叶圣陶〔8〕的怀念诗文。陈毅诗题《剑三今何在? 》其诗曰“忆着北京共文会,君说文艺为人生,我说革命无例外。”〔9 〕诗人表达了怀念旧日文友,尤其由王统照介绍加入文学研究会的情思。这一组纪念悼亡之作,是建国后王统照引起文坛、文艺界注目的一次小高潮。然而,这时期真正可称谓王统照研究成果的,仅有臧克家的《王统照先生的诗》〔10〕和田仲济的《王统照小说的现实主义精神》〔11〕两篇长文。这两篇论文均是首次对王统照诗歌和小说创作,作较为系统的研究的成果,王统照研究的开拓之作。臧克家的诗歌评论是为《王统照诗选》撰写的序言。但文章不只是将王统照主要诗集作了一鸟瞰式纵向描述,作者把王统照从1923年到1938年的诗作共分为六辑。指出“读这些作品,好似沿着时间的道路前进,过去几十年的历史情景重新映到了眼前,我们听诗人的喟叹、控诉、呼号,看着他的思想情感在波动、在变化、在前进。”同时,臧克家更突出地由诗人诗作主题分析入手,概括总结了王统照诗歌的现实主义风格和基调。他认为,在王统照诗作里,“可以感觉到,我们的诗人在体味痛苦的人生,不满当前的现实,为水深火热中的人民叫苦、呐喊,为灾难重重的祖国焦心,有时也不免彷徨、悲伤。”较之臧克家理性的社会分析和诗人感悟相交溶的诗评,田仲济的小说评论文章更具有历史批评与美学批评的追求。论文分为两大部分,一论王统照短篇小说;二论王统照长篇小说《山雨》。对王统照小说创作发展线索勾划和分析,借用了当年茅盾的观点,称作家是由幻想进入现实,但论文的突破之处在于着重指出了王统照小说现实主义精神之所在。王统照小说“不可能停留在欧洲批判现实主义高度上,他向现实生活入得更深了。诗人没有更多地歌颂革命,歌颂人民力量的成长,但是对旧社会的黑暗和腐朽是揭露得相当深广的。”田仲济对《山雨》主要人物奚大有的剖析细致而独到,旨在强调这部长篇“是五四以来描写旧中国农村崩溃、旧中国农民形象的难得的作品”。田文在作家作品研究上,较过去王统照研究的不同是,切入王统照创作的梳理和辨析,始终注意联系作家创作的自述,以及作品与时代、社会历史氛围的关系,使一切的分析紧扣了作品实际,贴近了作家本体。因此,较以往王统照小说论述显得十分细致,而又有理有据,观点更具有说服性。不仅如此,田仲济还在细致深入作品研究中,最早地发现了“过去我们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对《山雨》的评价是和它的内容不相称的”问题。总之,王统照研究的第二个阶段,象田仲济这样的论文还是相当鲜少。我们称之为作家研究的徘徊期,并非完全是中间有十年“文革”的浩劫因素。就总体来看,研究成果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与作家实际贡献相离甚远。真正的那样的研究性论文不足5篇, 大部分的是介绍性的,或回忆性的短章随笔、印象。就其研究性论文说,对作家和创作的评价,超出茅盾的观点也并不多。这一阶段王统照研究的徘徊,是作家文学史价值认识的徘徊;是作家创作缺乏系统性理解的徘徊。归根结底是研究者评判的价值标准、审美尺度的问题。这时期高扬着政治意识形态,并作为检验文学,界定文学史的唯一标准。似乎作家自身一开始就无法吻合到这一尺度上。强烈的政治意识形态的渲泄,王统照有过几次极少的激越,更多是不左也不右的行为举止,写普通人的创作,形成自己的独特个性。为此,确实说来,“徘徊”是研究者的价值取向与研究对象的自身价值内涵之间矛盾、困惑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