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号 1207.22 公元1038年10月,西夏首领元昊经过长时间的准备,毅然筑坛受册,宣布称帝,国号大夏,建都兴庆府(今宁夏银川),改元天授礼法延祚,摆脱了臣属于宋的地位。随后即对北宋发动了大规模、连续性的掠夺战争,一时间,鄜、延、环、庆、泾、原、秦、凤等州,烽烟四起,战火连绵。仅在宋宝元二年(1039)三月至庆历二年(1042)九月的3年多时间里,宋师就连遭三川口、好水川和定川砦三次惨败。边关不断告急,宋廷震恐惊慌,群臣议攻议守莫衷一是。当时官僚文人如韩琦、范仲淹、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尹洙等人,都密切关注着宋夏战事的进展。他们或躬身御敌于疆场,或进御戎之策于庙堂,同时也采撷了大量的边塞题材入诗,推出了宋代边塞诗创作的热潮,其中梅尧臣、苏舜钦的边塞诗最为突出。 梅尧臣的边塞诗广泛而深刻地涉及到当时围绕宋夏战事所发生的一系列社会政治、军事、民生各个方面,表现了诗人那种爱国赤子所特有的焦灼、忧虑、愤慨以及因败绩不断而蒙羞受辱、痛苦悲哀等各种复杂丰富的感情世界。梳理其边塞诸诗,我们便可清晰地感受到诗人感情脉搏的强烈感动和那种赤子报国的火热心胸。 一 心系边塞思报国 宝元二年(1039)初,宋夏边塞屯兵,战争阴云密布。这时诗人任襄阳知县。虽身在内地,却心系边关,写下《襄城对雪》二首,表现对戍边将士苦寒的关切与同情。其二云: 登城望密雪,浩浩川野昏。 谁思五原下,甲色千里屯。 冻禽立枯枝,饥兽啮陈根。 念彼无衣褐,愧此貂裘温。 这首诗是梅尧臣边塞诗的杰作。其可贵在于对雪触起体恤边塞苦寒而生自愧之情。比起那些对雪娱赏、自命闲雅的文士来,其精神境界迥然有异。以晏殊而言,《宋人轶事汇编》卷七录《东轩笔录》语云:“庆历间西师未解,晏元献为枢密使。会大雪,欧阳永叔与陆学士经同往候之。遂置酒西园,永叔赋《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其断章云:‘主人与国共休戚,不唯喜悦得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晏深不平,语人曰:昔韩愈亦能作言语,赴裴度会,但云:‘园林穷胜事,钟鼓乐清时。’不曾如此作闹。”欧阳修对雪诗与梅尧臣对雪诗皆无意娱赏而心忧边患,与晏殊这位早将边塞战事戍军置之脑后,只顾胜赏寻乐的“清客相公”却格格不入。晏殊对欧阳修“如此作闹”,其心地之狭私、名实之不称显而易见。欧阳“主人与国共休戚”之殷勤勉励,岂非变为绝妙讽刺? 梅尧臣少年时就以边关报国而心许。在任襄城县令之八年前,他任河南县和河阳县主簿,正值20多岁少壮年华,他写了《环州通判张殿丞亢》一诗,其中有“欲向萧关外,穷阴雪暗沙。碛寒鸿雁少,冰合水泉赊。自有从军乐,应无去国嗟”等句,是勉励张亢,也是表明自己守边卫国的情志。那时,元昊初继父德明位,雄心勃勃。为解除以后南下侵宋的后顾之忧,用兵矛头尚在河、洮、湟、岷一带的唃厮啰、吐蕃政权,宋夏边塞暂时无大战事。但小战时有发生,未雨绸缪,当是志士备边应当预见得到的。梅尧臣十分清楚地意识到:宋夏之战,迟早难免,英雄用武,必有其时。所以在《张修赴威胜军判官》诗中,他投笔从军志向表达得更为明确: 青骊渡河水,侠气动刀环。 入幕沙尘暗,临风鼓角闲。 地形通柏谷,秋色满榆关。 谁复轻儒者,难淹笔砚间。 这显然是充溢着一种乐观豪迈的英雄主义气概。写边塞风光也雄奇壮丽,一洗劳苦愁怨的消沉之气。特别是结句在赞美张修中蕴含着英雄自勉的深意。“儒者”终难淹笔砚,投笔从戎会有时,他非常自信地期待着亲赴疆场杀敌报国的大好时机。恰好就在他作这首诗的景祐元年,元昊开始屡攻环庆一带府州。庆州一战宋师败绩,环庆路都监齐宗矩被俘,苏舜钦愤而作《庆州败》一诗纪其事。战幕拉开,更使诗人疆场杀敌的激情炽热难捺。正在诗人心绪浩茫之时,康定元年三月,他的好友尹洙参军赴边,任权签书秦凤经略安抚司判官事。尹洙参军是因大将葛怀敏的举荐。梅尧臣为之欢欣鼓舞,走笔作《闻尹师鲁赴泾州幕》一诗,尽情抒发企慕勉励之意,云:“胡骑犯边来,汉兵皆死战,昨闻卫将军,贤俊多所荐。”诗还想象尹洙赴边途中飞骑直前的情景:“青山出二崤,白马飞如电,关山冒风露,儿女泣霜霰。”笔势淋漓酣畅,其向往边关,报效疆场之志又一次被振奋起来。但请缨元路的现实使他感到痛苦而又不平,故而又写了《桓妒妻》一诗。诗引述桓司马之妻妒妾转怒为喜的故事,慨叹“嫉忌尚服美,伤哉今亦无”,看来是暗讽妒者以抒不平的。那么讽喻所指是为谁何?朱东润先生认为是指范仲淹。朱先生在其《梅尧臣诗选》本诗释义中说:“范仲淹在陕西担当对敌作战的重任,和梅尧臣又是旧交,也没有加以汲引。”朱先生还引述了欧阳修《答陕西安抚使范龙图辞辟命书》中“今奇怪豪隽之士,往往蒙见收择,顾用之如何尔。然尚虑山林草莽,有挺特知义慷慨自重之士,未得出于门下也,宜少思焉”等语,认为欧阳修这封信和梅诗《桓妒妻》作于同年,信中这些话有向范仲淹举荐梅尧臣之意,“是值得注意的”。但笔者认为这一看法尚有商榷之处。一因诗意所指“嫉忌”之人十分隐晦,并未稍露所指对象,或许泛指宋廷妒贤之人;二因欧阳修书称“山林草莽”之士与梅尧臣之县令身份不合。虽云县令位卑,但总是朝廷命官,终究与山林草莽之士不同,故不一定就是为梅尧臣鸣不平。三因欧阳修确无举荐尧臣赴边之事,关于这一点,在欧阳修《圣俞会饮》诗中对尧臣有过“嗟余身贱不敢荐,四十白发犹青衫”的直接说明。但不管《桓妒妻》讽指为谁,诗人请缨无路的痛苦感叹是表现得十分清楚的。 为了迅速而有效地击退西夏的进攻,梅尧臣不顾自己官小位卑的处境,跃跃欲献却敌之策。此时他思维的兴奋点就是“好言兵”。其重要的“言兵”举动就是特意注《孙子》献于宋廷,表现了他积极御敌的战略思想和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