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文章,是应该赋予其灵魂的。尤其是一篇好文章,必有良正之魂。何谓良正之魂?文章立意须善、须正,行文主旨或予人教益,或引人向上,或怡乐身心。 “文以载道”,是千百年来中国学界的一个优良传统,是古代学人关注为文之魂的简明概括。当然,“文以载道”中的“道”,主要指封建道德。但只要我们抽去其封建旗号,代之以新时代之道,社会主义之道,那么,“文以载道”完全可以推陈出新。 一 为何提起“文以载道”?盖因当前颇有一些“文不载道”之现象。 其一,为文之旨,专在赢利。只要能赚钱,什么乌七八糟的文章都肯写,什么凶杀、艳情、迷信的书都敢出。在大大小小的书摊前一站,浓彩重笔红红绿绿的封面、耸人听闻故弄玄虚的书名,扑面而来。形形色色的“官场术”、“厚黑学”,公然教授勾心斗角之技巧、寡廉鲜耻之手段。还有一些书专门指导如何讨好老板、上司,如何追女人,乃至如何甩女人。也有些书在大谈相面、风水、算命的“科学原理”与方法。出版销售这些书,无异于制造文化垃圾,污染社会环境,特别是毒化涉世不深的青少年的心灵。从这些书中,人们看不到制作者起码的社会公德,看到的只是他们赤裸裸的赚钱欲望。 其二,为文之旨,专在功名。写文章、写书的目的,是为了在出版物印上自己的名字,是为了扩大知名度,是为了评职称,是为了吓唬人。因此,人们可以经常看到内容空洞、没有思想的文章,翻来复去讲一些正确的废话、空话、套话。或者从国外舶来一些概念、术语,生搬硬套,满篇是绕来绕去的词汇迷宫,讲一些连自己也未必清楚的内容。人们耐心地看几百字甚至几千字,仍不知作者究竟想说什么。这类作者惯于在大标题、大体系、新概念的掩护下唱空城计。 其三,为文之旨,专意迎合低级趣味。大写别人的隐私,甚尔也公开自己的隐私,津津乐道于自己的性心理、性经历,以丑为美,以病态心理为美。一些文字作品贯穿颓废的、不健康的人生理念,给读者展示的是格调低下的生活画面,不能发挥文化产品娱悦、教益功能,不是激发人健康向上,而是使人消极悲观。 诸如此类的文字作品,还可以举出一些。统而言之,这些作者没有以“大道”、“正道”贯穿于自己的作品,而是或为名,或为利,或为一己之私欲,推出假冒伪劣精神产品。因此,不仅物质产品需要打假,精神产品也需要打假。 精神产品既然作为一种产品,就存在一个质量优劣、产品真伪的问题。而衡量精神产品的一个最主要的标尺,就是看其写作主旨如何,看作者通过作品表达何种精神。无论是作者刻意而为的作品,还是偶尔随意之作,无论本人有无自觉的意识,文字作品都必然体现出某种道德情操——或是高尚,或是卑下,或是平庸;都必然显示一种价值判断——或肯定,或否定,或漠然。长篇、巨篇、随笔、偶感,概莫能外。文字作品写出发表,是供人阅读的,是向社会提供了一种精神产品。如果“文以载道”,就有益于社会空气的清新、净化,有益于公众的身心健康,大可立德,小可怡情。如果“文不载道”,或是“文载邪道”,就会污染社会空气,败坏社会风尚。由此而言,为文操笔者,可不慎欤?“文以载道”,可不详辩焉? 二 明确提出“文以载道”之语的是宋人周敦颐,他在《通书·文辞》中说:“文所以载道也。”意为文好比车子,道好比物品,文的作用就是承载道。在他之前,唐人柳宗元曾提出“文以明道”说。柳宗元在《报崔黯秀才论为文书》中说:“然圣人之言,期以明道”。他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又说:“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这是说明文字形式与内容主旨的关系,也是指出文字作品最根本的功用。“文”是用来阐明“道”的。所谓“道”,指圣人之道,儒家之道,有时也包括自然之道。但一般多指儒家之道。 事实上,从先秦开始,古代学者就不断探讨“文”与“道”的关系,并把“道”置于突出的地位。 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注:《论语·述而》)表明其志向、目标是“道”。 孟子解释自己好辩,目的是卫护“先圣之道”,“不得已也”。 荀子也说:“道也者,治之经理也。心合于道,说合于心,辞合于说。”(注:《荀子·正名》) 以上说法均是以道为基础、根本,是“文以载道”说的先声。 古代学者关于“文与道”关系及“文以载道”命题的论辩,内容是很丰富的。笔者择其具当代意义者,区分为以下几个层面试言之。 1.文字作品,最关键的是思想、识见,而不是技巧、作法。 由于写文章、著书立说的目的在于明理载道,因此,内容与形式相比,不能不占首位。章学诚指出:“文,虚器也;道,指实也。文欲其工,犹弓矢欲其良也。弓矢可以御寇,亦可以为寇,非关弓矢之良与不良也。 文可以明道, 亦可以叛道, 非关文之工与不工也。 ”(注:《文史通义·言公》)文字形式是虚的,而道却是实在的。这是强调最重要的还在于内容。宋人孙复概括说:“夫文者,道之用也;道者,教之本也。故文之作也,必得之于心而成之于言。”(注:《答张滴书》,《孙明复小集》)这是说,文辞,是道的具体运用;道,是文字之教的根本所在。因此,文辞一定要发自内心。朱熹也有一个比喻,“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惟其根本于道,所以发之于文皆道也。”(注:《朱子语类》卷一三九)这是指出文与道是一个整体,是枝叶与根本的关系。既然文辞源于道这个根本,那么这样的文辞也是道的体现。 上述议论从正面阐述了“文”应“载道”,“文”与“道”的统一。在“文”与“道”关系中,“道”是根本。 对于颠倒了文与道的关系,以华美文辞掩盖内容空虚的文字作品,古代学者也给予严厉的批评。王安石《上邵学士书》说:“以雕绘语句为精新,譬之撷奇花之英,积而玩之,虽光华馨香,鲜缛可爱,求其根柢济用,则蔑如也。”此类文章虽以精心雕琢的词句哗众取宠于一时,但终因内容苍白空虚而遭人们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