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地域文化的研究者当中,完全未曾注意到青藏高原这一广大区域的恐怕为数很少,把青藏高原的文化作为一个专门的地域文化研究课题,是有其充分的理由的。一方面,青藏高原独特的自然环境在数千年的历史中深刻地影响着高原的经济生产活动和居民的社会生活,造成了它的文化具有许多与高原以外的其他地域明显不同的特征;另一方面,青藏高原虽然地域十分广大且交通十分不便,但是通过对比仍然可以发现许多作为基础文化的共通的内容,青藏高原的文化与中华文化的其他组成部分有着密切的联系和相互影响,使自己成为了中华文化的一个组成要素。此外,青藏高原是黄河、长江流域农业文化和北方草原游牧文化、中亚沙漠绿洲文化、南亚印度文化的一个重要的汇合点,它具有若干综合性文化的特征。因此,从研究中华地域文化的角度来看,把青藏高原的文化作为一个类型,将其命名为青藏文化是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从广义上说,青藏文化应当是古往今来的青藏居民在高原上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而具体到作为一种学术研究的对象并且可以大致规定其范围的青藏文化,是指历史上活动在青藏高原上的各个民族的传统文化的综合,是这些民族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要对这样一种地域辽阔、历史悠久、内容丰富多采的文化的各个方面进行详细的论述介绍,即使是一部巨著也是难以胜任的,本文只是将我们所了解的有关青藏文化的各个主要部分的思考做一简明扼要的介绍。 一 首先,青藏文化在地域上是依托于号称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它是一种真正的高原的文化,带有明显而又深刻的青藏高原的烙印,因此认识青藏文化首先需要认识青藏高原。青藏高原的总面积达230多万平方公里,占全国总面积的近四分之一;高原的大部分地区海拔高度在3000米以上。海拔这样高、面积这样大的高原,在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从地形上看,青藏高原是西面和南面较高,逐渐向东、向北倾斜,山脉和河流多数是东西走向,只是流入横断山脉的金沙江、大渡河、岷江是南北走向。高原南部的喜马拉雅山是世界上最高最大的山脉,其南麓地势陡降,与印度炎热潮湿的恒河平原相接,而在西面、北面和东面,青藏高原和帕米尔高原、蒙古高原、黄土高原、四川盆地、云贵高原相连接,气候和自然景观相差悬殊。由于海拔高,喜马拉雅山脉挡住了印度洋暖湿气流的北上,所以青藏高原气候寒冷而且干燥。拉萨一月平均气温为-2.2℃,七月平均气温为15.1℃;那曲一月平均气温为-13.9℃,七月平均气温为8.9℃。绝大部分地区年均温度在10℃以下,拉萨、日喀则的年平均气温和最热月气温都比同纬度的重庆、武汉、上海低10-15℃。整个青藏高原冬季漫长,无霜期短,拉萨和日喀则为120-180天,那曲地区仅有60-80天,没有严格意义的夏季。年平均最低气温低于0℃的天数,古藏拉萨为173.3天、日喀则为189.7天、那曲为276.9天,青海果洛大武镇为266.4天,四川甘孜康定为184.2天、阿坝马尔康为209.6天;而年平均最高气温高于10℃的天数,大部分地区在50天以下,最高的也不到180天。降水量少而且集中在7、8两个月,年降水量西藏拉萨为453.9毫米、阿里噶尔镇为60.4毫米、那曲为406.2毫米,青海海西德令哈为119.2毫米、柴达木盆地西部在60毫米以下。冬春多暴风雪,夏秋多雷暴、冰雹,那曲年平均雷暴日在85天以上、雹日在35天以上。青藏高原又是多风的地区,年平均大风(8级以上)日数拉萨为32.4天,日喀则为59.3天,而那曲和阿里的牧业区为100-150天,最多的地方可达200天。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青藏高原的植被呈垂直分布,地势较低的河谷地带有森林,再往上依次是灌丛草甸、高山草甸、高山草原、高山荒漠,雪线以上的高峰峻岭,终年冰雪覆盖,为大片的雪山冰川,类似地球的南北两极的景观。从整体来看,青藏高原的大部分地区是荒漠草原,只有少部分气候比较温暖河谷可以发展高原灌溉农业,大部分地区为牧业区。青藏文化正是建立在高原游牧牧业和河谷地带的灌溉农业的基础之上。 从地理环境看,青藏高原的农牧业分布地域辽阔,但是可以有效利用的面积却很有限。广大草原牧草生长季节短,产草量、载畜量低,而且多风雪灾害,生产很不稳定。农田必须有水利灌溉,庄稼才能生长成熟。耕地在河谷分散为小块,而且一年只能一熟。因此,农牧民在高寒缺氧的荒野中必须用加倍的辛勤劳作乃至生命的付出来取得并不丰裕的食物和衣物,维持自己的非常简单的物质生活,可以说每一年的农牧业生产都是高原居民与大自然的一场严酷的斗争。繁衍生息在青藏高原的各个民族,正是在几千年乃至几万年的历史长河中不断与严酷的自然条件的艰苦拼搏中发展起来的。这种年复一年从不间断的艰苦拼搏养成了高原居民的勇敢勤劳、粗犷豪迈的性格和充分利用大自然的每一点赐予、适应严酷自然条件生存的智慧,发展了适应高原自然特点的多种农牧业生产技能,积累了大量的科学技术知识,同时培养了他们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爱惜每一件有用物品、爱护动植物生命的精神。严酷的自然环境和简单粗放的农牧业生产又决定了高原居民的生存依赖社会的集体组织,单个的家庭和个人在高原的农牧业生产中难以立足。牧业生产虽然必须定期轮换草场,具有游牧的形式,但是草场是由各个部落分割占有,牧民并不能随意迁徙;他们只能是某一个部落的成员,使用部落的草场,同时对部落尽成员的义务,接受部落首领的严格的统治。农业生产的基础是耕地和水利灌溉设施,而耕地和水源为部落或封建领主所占有,农民成为领种土地并对领主承担封建义务的农奴。青藏高原上的游牧部落起源很早,见于汉文史料记载的羌人部落在商、周时期就已发展到关中、陇西,两汉魏晋南北朝时已经成为中原王朝十分关注的重要政治军事力量。唐代吐蕃王朝在青藏高原兴起,与唐朝争雄达二百多年。唐朝以后,青藏高原的大大小小建立在封建农奴制基础上的各种地方政权延续了一千多年。在数千年的历史中,青藏高原的居民创建了丰富多采的制度文化。包括社会组织方面的氏族部落制度,封建农奴庄园制,各种维持社会生产和生活有序进行的各种政治、经济、军事制度和法律法规,以及对祖先的崇拜祭典、对自然神灵的崇拜仪式或规范社会成员行为准则的礼仪道德、风俗习惯等。佛教的传入和上千年广泛传播,更使得青藏高原的制度文化具有十分独特的内容,例如政教合一制度、寺院组织制度、寺属民户制度、活佛转世制度等。 青藏高原严酷的自然环境和物质生活的匮乏并没有阻止高原居民对精神文化的追求和创造,恰恰相反,物质财富的不足和生活的艰难沉重使高原居民更加关心自己的精神生活。在高原,社会文化活动很容易得到各阶层男女老少的热情参与,部落的祭典、寺院的法会、名人的光临乃至一个家庭的婚礼,都可以成为社会盛大的节日,成为社会各阶层成员以各种方式展现自己的精神追求和文艺才能的场合。与大自然充分融合和依傍着雪山蓝天,又使高原居民深切地感受到大自然的灵性,使他们相信在自己身边有一个真实的神灵世界的存在。神山圣湖固然是神灵居住的场所,天上地下以及河流、森林、草原也有着自己的神奇,就是在普通的百姓家中也有自己的神灵(家神、灶神)相伴。一个人的一生中也有生命神、父神、母神、家神、舅神等五尊守护神陪伴和护佑他,离开了这些神灵,人的生命也就结束。佛教的传入并在青藏高原上形成藏传佛教,又把佛教的神灵系统和高原原有的神灵世界结合起来,发展成一个包罗宇宙万象的神灵体系。高原居民的精神文化创造,在后来无不与宗教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并笼罩上一层宗教的光环,文学故事、诗歌、格言、绘画、雕塑、戏剧都以宣扬佛法作为主题,而且这种文化创作的本身被看作是佛法修行之一种。宗教使得精神文化作品能够最便捷、是广泛地得到社会成员的认同和参与,同时也给精神文化作品造成了格式化和类同。文学作品多取法于佛经的佛传故事和菩萨本生故事,绘画雕塑则严格遵照佛教的造像量度经,而寺院中年复一年地进行思辨讨论的是佛陀所说的真谛和哲理。遍布青藏高原的佛寺,随处可见的佛像、佛塔,难以数计的经籍,一个又一个世代传承的转世活佛,还有僧众、施主、信众,造成了雪域高原的一个巨大的佛教氛围。可以说,佛教这样深入地控制和影响一片地区的社会文化生活,又这样延续达千年之久,就是在佛教的发源地印度也是从未做到的,在整个佛教历史上也是十分罕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