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下鲜有听见人们议论国民性问题之际,《探索与争鸣》1997年12期发表的《陈独秀“改造国民性”的主张是正确的》一文,打破了许多年的沉寂,重新提起了这个至关重要的旧话题。 法家理论融铸了国民劣根性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国民性问题。什么是国民性?最权威的《辞海》和《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均未收入这个词条,这使我们难以凭籍精英们的智慧对国民性作最直观的理解和认识。笔者认为,国民性就是国民的普遍性格或社会性格。国民的社会性格具有二重性,国民性中的闪光点我们常称之为优秀品质或传统美德,不良国民性我们常称之为弱国民性或劣根性。闪光点和劣根性共存于国民的社会性格中,这是不以人们的好恶为转移的。国民的社会性格是受这个国家的文化涵养培育生成的,民言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以最通俗的语言说明国民性是一种文化积淀的深刻道理,并非形成于朝夕之间。国民性一经形成就较难更易,并且融入国民的血脉代代承传。因此,改造国民性也是一个艰巨的、长期的任务。 文化的概念十分宽泛,几乎是人言人殊,但这并不影响人们认定在历史上主导中国文化的是儒家。确切地说,应是“内法外儒”的文化格局,这几乎是学术界的共识。所谓“内”,当是指内在的、隐蔽的、处在核心地位起支配作用的文化;所谓“外”,当是指外在的、装饰性的、处在表形的起辅助作用的文化。笔者认为,历史上的中国文化是用儒家包装法家的文化,支配中国文化的核心力量是法家文化,而非儒家文化。 二千多年前的西周王朝瓦解后,中国历史上出现了春秋战国裂土纷争的无序局面,秦国顺应历史潮流,从诸子百家中挑选了法家学说作为建立新秩序的理论武器,扫六合,平四海,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专制主义王朝;法家学说在政治实践中首次获得成功,秦始皇也被后世尊为“祖龙”。然天不佑秦,汉代秦兴。通过对历史的反思,大抵汉武帝认为始皇帝不善包装,所以秦祚不永,于是信誓旦旦地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主张。然而学者们另有说法。从本质上看,中国“二千年之政,秦政也”(谭嗣同《仁学》),“汉兴以来,承用秦法”(顾炎武《日知碌·会稽山刻石》),即便是汉武帝首创“独尊儒术”,儒学也未处独尊地位,如胡寅论道:“武帝虽曰崇儒,实则好以刑法寓下”(《读史管见》卷二)。事实上,二千余年来并未脱秦汉窠臼,这也是史家的共识。 汉武帝是历史上少有的几位伟大的帝王之一,他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懂得用儒家的“人情味”掩饰法家的“血腥味”。如果说秦始皇缔造了历史上第一个专制主义王朝,那么汉武帝则开创了“内法外儒”的历史新纪元。这是“秦皇汉武”能并列于史的原因。正是这种内法外儒的文化,涵养培育了中国国民的社会性格。因此,“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生求法的人……”鲁迅先生讴歌这样的人“就是中国的脊梁”,即便是帝王家谱的“正史”,也掩盖不住他们的光辉。这是中国国民性中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部分,他们那以身践道、殉道的精神,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然而,我们从古以来,也有谄谀取容的人,也有攀龙附凤的人,也有任意作奸的人,更有崇尚卑鄙的人……这些人的精神世界所凸显的大抵都是国民劣根性,他们的恶行,即便是帝王家谱的“正史”也难以掩饰,而不得不将其归于“奸佞”之属。这类人在历史上绝非少数,他们蠹国害民为祸之烈,决东海之波也难尽其毒。 综上所述,如果说以法家为核心的中国文化塑造了“中国的脊梁”的话,那么,它同时也是铸炼中国国民劣根性的主要承当者。 《韩非子》是国民劣根性的经典 法家最后一位理论大师是韩非,他的大著《韩非子》人称是集法家之大成者,被奉为帝王之学、御下之术。这部帝王经典洋洋大观,不过法、术、势而已。这里需特别提出的是,法家的全部理论是以“性本恶”为立论的逻辑起点,而儒家学说是以“性本善”为立论的逻辑起点,由此推导出的许多理论也是大相异趣的,即是同一种观点,其内涵也各不相同。例如,儒法两家都主张尊崇君权,儒家持有限君权论,法家则持无限君权论;儒法两家都主张人治,儒家倾向于德刑并用,而法家主张严刑峻法、轻罪重罚,等等。 什么是法?韩非没有直接解释,但也说过“君之立法”(《饰邪》);“赏罚之为道,利器也,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内储说上》);“臣制财利则主失德,臣擅行令则主失利,臣得行义则主失明,臣得树人则主失党。此人主之所独擅也,非人臣之所得操也”(《主道》)。韩非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法”就是立法、司法、行政三权归一的专制独裁,韩非教导帝王们要牢牢抓住,不可假手于人。韩非也没有解释什么是势,但势是与权威、权势同层次的概念,可理解为是帝王的无尚权力和崇高地位。“势足以行法”(《八经》),“威者足以行令也”(《诡使》),失势就意味着丧权,因而韩非教导帝王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势。然而帝王的权势是“人设之势”(《难势》),为了强化帝王的权势,韩非教导帝王们要以术保势。什么是术?“术者,藏之于胸中,以偶众端而御群臣者也。故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难三》);“术者,课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人所执也”(《定法》)。可见术就是权术,是帝王独操、深藏不露、驾驭群臣的阴谋韬略。郭沫若曾作过统计,韩非在“他的书中关于术的陈述在60%以上”(《十批判书》),可见术在法家学说中的地位之尊。 帝王该怎样玩权术耍阴谋呢?韩非如是说:不要相信任何人。只能“恃势术而不恃信。”(《外储说左下》),不然“信人则制于人”(《备内》)。“见而不见,闻而不闻,知而不知”(《主道》)。要装聋作哑,然后挟知而问,显得高深莫测,使臣下常存惕怵畏惧之心。密设暗探、广布耳目,实行特务政治,以达到“使天下不得不为己视,天下不得不为己听”(《奸劫弑臣》)的独裁统治。实行愚民政策,“圣人之道,去智去巧;巧智不去,难以为常”(《扬权》)。禁锢思想,限制自由,服从驯顺。“禁奸之法,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行,其次禁其事”(《说疑》),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