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式现代化蕴含的独特世界观、价值观、历史观、文明观、民主观、生态观等及其伟大实践,是对世界现代化理论和实践的重大创新。”[1]现代化作为不同时空下的具体实践,呈现出不同的价值观,这些价值观一方面形而上地反映着现代化,另一方面又形而下地范导着现代化。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现代化主要是一种心理态度、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改变过程”。[2]在这种“改变过程”中,中国式现代化蕴含的独特价值观既呈现在中华民族的现代化探索历史之中,也开显在世界现代化进程之中,以价值观的具体实践体现着实质普遍,又将现代化价值观的普遍特征寓于中国式现代化价值观的特殊性之中,彰显着对世界现代化理论特别是价值观方面的重大创新。把握“中国式现代化蕴含的独特价值观”,对于大力推进和拓展中国式现代化、进一步推动世界现代化理论和实践创新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特殊性与普遍性:现代化价值观的表达形式 现代化的多样性反映价值观的特殊性。马克思指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3]现代化因其不同的历史实践和地域文化而孕化出不同的价值观,这些价值观在形塑现代化进程的同时也被现代化改变着。在世界历史尚未形成之前,各个文明独自发展,价值观的地方特色隐而不觉;在世界历史形成之后,本土价值观遭遇“他者”价值观的冲击,价值观的多元性才逐渐被清晰认识。换言之,只有在世界现代化的多样性版图之中,价值观的特殊性才能得到全面呈现。当经济结构、社会架构、政治体系、日常生活等一系列显性的现代化现象愈发趋于一致后,不同地域的现代化以自身的独特价值观标注自身,“离开价值系统社会行动正当性标准,是不可能认识现代性本质的”。[4]因此,布罗代尔才会感慨“一个文明既不是某种特定的经济,也不是某种特定的社会,而是持续存在于一系列经济或社会之中、不易发生渐变的某种东西”,[5]这个东西就是一个文明在历史发展中持存的独特价值观。 特殊性在逻辑上意味着非普世性。特殊性一开始就反对普世性,因为普世性代表着忍不住将一切“化多为一”的力量,这种一元化在逻辑上同特殊性所代表的多元性是相悖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韦伯命题”才更具有论争意义上的价值。(1)新教伦理构成了西方现代化的独特价值观,它客观上推动了西方现代化的起步与发展。(2)由于非西方国家缺乏相应的文化土壤,因此无法形成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从而无法实现现代化。韦伯在《儒教与道教》一书中进一步阐述了上述观点,(3)“儒教文化”是现代化的阻碍因素,“这些心态特征也积极参与了阻碍,很难说不是这样”。[6](1)是一个既定性事实,它肯定了现代化价值观的特殊性;(2)是一个逻辑性推断,它从前一个命题中推导出来;(3)是一个价值性判断。一般而言(2)与(3)是论争的核心命题,因为这两个命题代表着一种“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思维模式,试图将西方价值观直接等同于现代化价值观。因此“韦伯命题”的前半段是可接受的,后半段是不可接受的,特殊性(前半段)反对着普世性(后半段)。但是,无论“韦伯命题”遭遇了何种程度的争议,一个可以确定下来的共识是,我们无法否认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现代化探索存在价值观事实,每种独特的现代化背后都有着一套独特的价值观,并且不管这些价值观的现实效应如何(是否可以推动现代化),它们之间都是相互独立和不可通约的。在这点上,我们得出一个知识论的启发,现代化价值观不是“一神统治”,而是“诸神纷争”。 非普世性在世界历史之中为开放性奠基。在理想状态下,非普世性的多元价值观建构着开放的价值领域,不同的价值观相互吸收借鉴,因此现代化价值观在逻辑上直接表现为世界历史交互之中的价值观发展。唯物史观认为,只有在普遍交往之中“每一民族都依赖于其他民族的变革”,[7]如此个别的实践才能被普遍的实践所取代,共产主义才成为可能。现代化价值观只有在多元的交流互鉴之中才能达到具有普遍性的价值共识,才能推动世界现代化向着共同目标前进。但是,非普世性并不必然导致和平的开放性,也有可能走向对抗的开放性。柏林用“价值多元主义”表达了另一种意见:“人类的目标是多样的,它们并不都是可以公度的,而且它们相互间往往处于永久的敌对状态。”[8]但是,在多元的非普世性的现代化价值观“类型学”之中,一种“好的”价值观指向包容性与成长性,而非对抗性与封闭性。 特殊性可欲着某种可普遍性。这是对前面三点的综合,现代化价值观因其特殊性而具有非普世性,二者又共同奠基了开放性,并一同导向可普遍性。马克思在分析货币流通时指出,一国的货币进入世界历史之后便可以用另一国的货币来表现,因而“作为世界货币时,一国的货币就抛弃了它的地方性”。[9]货币从“地方性”转向“世界性”和现代化价值观从“特殊性”转向“普遍性”有一定的逻辑共性。一个充满活力的独特价值观将不可遏制地表现出对普遍性的理性冲动,在世界现代化之中彰显自身意义。牟宗三认为:“现代化虽先发自西方,但是只要它一旦出现,它就没有地方性,只要它是个真理,它就有普遍性,只要有普遍性,任何一个民族都应该承认它。”[10]现代化是一个多线性的世界历史进程,各个国家和地区的现代化实践不断扩充着现代化的实质内涵。从逻辑上说,实践多元的现代化必须存在某种普遍性规定,这样诸多现代化实践才能进入现代化这一概念体系之中。在黑格尔看来,历史正是接受了精神的普遍性规定,“世界历史无非是‘自由’意识的进展”,[11]从而在普遍性之中表现自身。这其实是一种很神秘的表达,但黑格尔的意图还是明确的,他试图将诸多偶然性和独特性笼括到普遍性之中,从而为历史的必然性寻求合理性。现代化同样有着某些共同的基本特征和价值追求,在普遍性之中走向自我完成。需要说明的是,这种普遍性不同于普世性,关于这一点后文会有更加详细的论述。 在完成了对现代化价值观的一般形式描述后,中国式现代化价值观的独特表达与创新贡献向我们敞开。中国式现代化价值观在理论上经历了从特殊性到普遍性的过程,它首先具有中国特质,又在世界历史之中呈现着普遍性,以特殊性与普遍性规定自身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