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第二次起航”是西方哲学史上的一个决定性时刻,从此柏拉图的“理念”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并且成为西方最具影响力和支配力的哲学思想,或者说,西方哲学从此进入了柏拉图时刻。对我们而言,如何理解柏拉图的“理念论”或者他笔下的苏格拉底第二次起航,就是一件基本且重要的事情。 在《斐多》中,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给我们讲述了一段他的早期学习经历:他一开始对自然哲学感兴趣,但他发现自然哲学仅仅从“感觉”出发,错误地把“辅因”看作真正的“原因”。阿那克萨戈拉的“努斯”(
)让他很满意,但遗憾的是阿那克萨戈拉并没有把努斯贯彻到底。苏格拉底在探究“善”如何是事物存在的原因失败以后,开始求助于“逻各斯”,把“理念”作为事物存在和变化的原因,这就是所谓的“第二次起航”。整个《斐多》的主题,即关于灵魂不朽的论证,也在他的理念论框架中最终完成。 本文首先根据苏格拉底的哲学自传考察他如何理解和评价早期自然哲学;其次,考察苏格拉底“第二次起航”的基本含义和内容;第三,说明理念对苏格拉底论证灵魂不朽的关键意义。最后,我们尝试对苏格拉底的第二次起航及其意义作出评论。 一 从自然到努斯 在《斐多》中,苏格拉底向他的朋友们讲述了一段他年轻时的学习经历。通过苏格拉底的这个哲学自传,我们一方面可以看到他对早期自然哲学的评价,另一方面可以知道什么才是他探究原因的“第二次起航”。 《斐多》的主题是论证灵魂不朽。在第二个论证的过程中,当苏格拉底说人的灵魂与肉体不一样,是不可毁坏的,刻贝斯(Cebes)提出质疑。他认为尽管灵魂比肉体要持久,可是谁也不能保证灵魂多次进入身体之后,在离开身体的时候最终会不会毁灭(91d、95c-d)。①苏格拉底沉思了一会儿后告诉刻贝斯,他追问的并非一个小问题,因为只有关于“生成与毁灭的原因”得到全面考察后,我们才能回答这个问题(95e-96a)。接下来,苏格拉底就向刻贝斯谈到他在这方面的学习经验以及思想的转变。 苏格拉底告诉刻贝斯,以前他对自然哲学非常感兴趣,经常研究自然哲学中的很多问题。 我一直在反复琢磨这样一些问题:是不是像有些人说的那样,热和冷通过一种发酵作用产生出动物的组织?我们是用血还是用气、火来思考的?是不是并非这些,是脑子提供出听觉、视觉和嗅觉,从这些感觉产生出记忆和意见,再从静态的记忆和意见产生出知识的?我又试着找出这些事物是怎样消灭的,观察天和地的现象,直到最后我认定自己完全不适合进行这类研究。(96b-c) 阿基劳斯(Archelaus,一位阿那克萨戈拉的信徒)主张生命起源于冷和热的发酵作用,恩培多克勒主张用“血”来思考,阿那克西米尼主张用“气”、赫拉克利特主张用“火”来思考,克罗顿的阿尔克莽(Alcmaeon of Croton)则主张用我们的“脑子”。就像大卫·博斯塔克注意到的那样,他们都没有谈及灵魂。②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苏格拉底发现自己根本不善于这种研究。这种研究不但把他搞得头昏眼花,还失掉自己和别人原有的知识,即关于生长的常识:人通过吃喝而成长,食物中合适的部分加到人的每个部分中去,于是小块变成大块,小人变成大人(96a-d)。需要注意,这种常识的观点与阿那克萨戈拉的“种子说”相左。③ 苏格拉底说自己不善于自然哲学的研究,这当然是一种反讽。因为根据苏格拉底的看法,早期自然哲学其实没能区分开真正的原因和使原因起作用的条件。他说: 很多人在把原因的名字给予条件的时候,是在暗中摸索,把不属于它的名字给予了它。(99b) 这些使真正的原因起作用的条件仅仅是辅因(
)。 自然哲学不能令人满意的地方在于,如果我们使用辅因来解释事物的原因,那么同一个事物可以是相反的结果的原因,同一个结果可以有相反的原因。比如,一个大个子比一个小个子高一个头。可是在这里,“一个头”似乎既是高的原因,也是矮的原因。一个加上一个等于二,是被加的一还是所加的一成了二?如果我们把“一”分开,就成了“二”。那么造成“二”的原因,是一与一“相加”,还是“一”的“分开”呢?(96e-97b) 后来,当苏格拉底听说阿那克萨戈拉把努斯当成事物的原因时,他非常高兴。努斯能够认识事物的“善”(97b-98b)。可是,阿那克萨戈拉并没有一直用努斯来解释事物的原因,而是把气、清气、水以及其他莫名其妙的东西当作原因(98b-c)。 阿那克萨戈拉为何没有把努斯这个原则贯彻到底?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记载, 阿那克萨戈拉把努斯当作解围神来创造世界,当他说不出来是什么必然地产生某物时,他就把努斯拉进来,但是在所有其他情况下,他把事情诉诸任何别的东西而非努斯。④ 因此,在亚里士多德看来,阿那克萨戈拉并没有清楚地解释努斯如何产生事物。阿那克萨戈拉把本原看成纯粹的“一”(纯粹的努斯)和“其他东西”,他的话“既不正确,也不清楚”(《形而上学》989b1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