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知识主体性是中国社会科学的一个重要命题，①而重视历史正是实现中国社会科学知识主体性，构建本土政治学知识体系的重要进路。重视历史，意味着政治学主体性知识的发掘需扎根于历史进程之中，进而“通古今之变”，建立起历史与现实的关联。在世界历史性变局之下，历史政治学的提出回应了中国政治学发展中重视历史的内在要求，适应了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的现实需要。不同于已有的历史社会学，具有本体论意义的历史政治学更加关注具体历史情境与结构性因素的互动，从而使研究呈现更强的历史感。不同于传统历史学的政治史研究，历史政治学在关注历史情境的同时还注重走出相对主义，实现对一般性政治理论的归纳和提炼。历史政治学寻求对于长时段特定历史结果的因果解释，注重发掘时间性因果机制和重大现实问题的历史渊源。②然而，当前历史政治学研究成果往往建立在对历史经验材料梳理的“感觉”基础之上，对历史进程中所蕴含的时间性因果机制缺乏深度挖掘，进而导致历史政治学在实现知识主体性方面进程缓慢。 基于当前历史政治学研究现状，有学者指出，历史政治学在研究方法层面要超越人文学科的“感觉”领域，在中国主体性基础上与社会科学研究方法接轨，这样才能实现历史政治学对于政治学理论的知识贡献。③因此，本文提出将过程追踪法引入历史政治学研究中，并且指出过程追踪法在贡献知识增量、转化知识存量以及追溯重大现实问题的历史渊源等方面对历史政治学研究的价值。同时，对于历史政治学自身发展而言，在方法论层面仅停留于引介或价值探讨显然不能完全体现历史政治学在本体论和认识论层面的价值关怀，历史政治学的过程追踪之道需要在结合历史政治学本体论和认识论基础上实现方法创新。历史政治学中的“历史”是本体论性质的，历史政治学认识论关注问题发生的条件。④因此，本文立足于历史政治学的本体论和认识论，在方法论层面结合经典研究，围绕“时间”“情境”“行动者”等要素探寻历史政治学的过程追踪之道。历史政治学的过程追踪之道并不是某种特定的技术性步骤，而是在已有的过程追踪方法基础上，于时间性因果机制的探索中拒绝从结果到原因的理想化倒推，从而主动回到历史情境中向前展望，关注历史发展的多重可能。这种分析既注重把握情境和时间，又兼顾作为精英和普通人的行动者，进而在解释长时段历史特定结果中实现“情境”“时间”“行动者”要素的有机结合，推动构建出中国主体性理论知识。 因果机制的缺位：对当前历史政治学研究的反思 (一)从因果关系到因果机制 社会科学尤其是政治学和社会学在近三十年来逐渐强调从寻找“因果关系”向“因果机制”转变，因果机制在社会科学研究中的重要性日趋凸显。⑤与因果关系主要通过变量间的共变性确定不同，因果机制更加关注从原因到结果的过程。虽然当前学界对于因果机制存在诸多不同的定义和理解，例如有学者从机制论出发将因果机制界定为将因果力量从X传递到Y的连锁部件组成的一种系统性理论，⑥但总体而言，将因果机制看作原因(X)如何影响结果(Y)的过程这一定义被学界广泛接受。⑦历史政治学从提出之始便在理念层面对挖掘历史因果机制给予足够重视，历史政治学方法论强调认识历史的连续性需要回答历史连续性的内在机理，⑧对历史连续性内在机理的解读则要求对历史过程的因果机制拥有清晰的认知和把握。的确，历史的进程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无论是对重大现实问题历史渊源的探索抑或是从历史进程中提炼出一般化的理论，均需在对历史进程因果机制展开挖掘的基础上打开因果关系之间的“黑箱”。 (二)因果机制缺位与知识增量困境 通过回顾当前历史政治学研究成果可以发现，尽管已有部分学者致力于从历史政治学研究范式出发对制度、⑨传统、⑩国家建构(11)等宏大议题开展了研究，但相关研究在方法层面却未能对因果机制展开细致的追踪，使得历史发展从原因到结果的过程仍然呈现出模糊的面貌。对于一个历史进程中“果之因”的考察，仅仅关注原因显然缺乏足够的说服力。追溯重大现实问题的历史渊源时，只有通过对历史从原因到结果的详细中间过程机制进行深入考察，才能强化我们对于结果有效性的信心。 正如有学者所言，一个社会事实或现象瞬间引发另一个社会事实或现象却没有中间过程，这是不可想象的。(12)当前历史政治学研究对原因到结果的过程关注不足，这自然会导致对历史进程缺乏深入了解，相关研究成果升华为主体性理论知识的可信度不足。与此同时，当前部分历史政治学研究由于缺乏在社会科学研究方法指导下对因果机制的发掘，相关研究在历史材料的解读和运用上存在“碎片化”困境，因而难以实现主体性知识的规范系统发展。面对当前历史政治学研究更多依靠研究者“感觉”的现状，有学者从量化历史研究切入探讨了量化历史研究对历史政治学分析的价值。例如量化历史可以帮助发掘因果之“因”以及进行跨地区和区域的比较，同时为历史政治学提供高质量数据和检验。(13)然而必须指出的是，随着因果推断方法的不断发展，尽管量化历史研究在因果识别层面取得了进步，但基于大样本统计分析的量化历史更多还是仅关注因果效应，从原因到结果产生的实际因果链条及长时段历史过程被遮蔽了。当前历史政治学研究中对“因果机制”考察的缺位使得部分研究未能实现对长时段历史过程的清晰把握，更难以从中提炼出具有说服力的知识从而实现主体性知识的累积。对于重大理论或现实问题之历史渊源的考察，如若无法对历史的因果过程做到有效呈现，寻找到的“渊源”自然也就缺乏可信度。当前历史政治学研究在考察因果机制方面的欠缺导致的知识累积困境表明，历史政治学的分析需要在实现与社会科学研究方法接轨的同时引入有助于发掘因果机制的研究方法。因此，本文提出将过程追踪方法带入历史政治学，从而为时间性因果机制的发掘和现实问题的追溯提供方法论支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