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23)12-0179-08 演示叙述与人类历史同步。人在原始时代就会用身体、声音、实物演示叙述某个事件,语言的出现加强了这一活动。因此演示叙述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也是与人性最相契的叙述方式。 演示叙述无处不在。理查·谢克纳(Richard Schechner)在《人类表演与社会科学》一文中对“演示”做了描述:日常生活中的表演,包括各式各样的集会;运动、仪式、游戏和公众政治行为;解析传播中非书面语言的各种模式;人类与动物行为模式间的联系,尤其在游戏和仪式化的行为方面;心理治疗中强调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行为表达,以及对身体的意识;人种学和史前学,包括外来的和熟悉的文化;统一的表演理论,包括行为理论等方面。[1](P3)随着文化与技术的发展,演示叙述几乎扩展到人类个体行为与社群文化的各个层面,各种新媒介为每个社会个体提供了展示与交流的多样可能。 所谓演示叙述,就是观者在意义接受现场作出立即反应并积极参与互动的一种符号叙述方式。广义上说,所有的叙述都具有互动潜力,但受时空的限制,“在场性”的程度并不一样,构筑文化意义的方式也不尽相同,继而产生不同的意义效果。笔者依据演示叙述的“在场性”特征,将演示叙述分成三进阶:自古以来剧场化的“在场性演示叙述”、屏幕化的“拟在场性演示叙述”以及当代网络化的“准在场性演示叙述”,分析其意义构筑方式偏向、进阶特点及其社会意义。 一、剧场化的“在场性演示叙述” 赵毅衡在《广义叙述学》一书中,以文本意向性和时间性为原则,将叙述划分为记录、演示和意动三种基本类型。[2](P34)记录型的叙述文本主要指以文字、图像等静态文本形式展开的叙述。它包括历史、新闻、纪实图像、小说、连环画等,它们的特点在于叙述文本是静态的,可以反复推敲加工,媒介能长久留存以供人反复读取,但通常讲述的是发生在“过去的过去”事件,其叙述行为在过去完成。虽然作为接受者的读者也可以在叙事文本上勾勾画画,写下评语,甚至折页以标示重点,但这些“阅读式的互动”无法被文本作者回应。也就是说,受者回应的只是此时此刻的阅读感受,而不是真正的现场性的“互动”,只能说记录类叙事有隐藏的“互动潜力”。 而以戏剧为典型类型的演示叙述则不同,它最倚重的媒介是在场的“身体性”,以及身体的“互动性”。以“身体”为媒介,发送者和接受者的感知最为直接。想象人类社群的初始,一群人围坐在一堆篝火边,听一个人讲故事,这种“讲—听”式的场景模式构成了早期演示叙述的雏形。到后来,一群人在台上表演故事,一群人在台下观看,各种戏剧形式兴起,从民间的勾栏瓦舍到具有现代装置的舞台表演,戏剧基本保持着以剧本为线索、以舞台为中心、以人物的身体表演为核心、有观众在场观看的模式。 “在场性演示叙述”的主要媒介是身体与道具,赵毅衡称之为“非特殊媒介”,即每个观众都可以占有的真实身体与实物。这一点,从最早的演示到传统戏剧,再到当代的沉浸式戏剧表演以及参与最热烈的摇滚音乐会,都可以感受到,身体带动的互动性是最为强烈的。 戏剧中的互动,最极端的例子可能是《白毛女》的戏剧演出,在观众的呐喊声中,有观众冲上台拔枪要为喜儿报仇,差点把出演黄世仁的演员打死。还有莎士比亚经典剧目《罗密欧与朱丽叶》,当罗密欧看到沉睡的朱丽叶,绝望地举起毒药,准备与情人共赴黄泉时,有入戏的观众在台下大声呼叫:“朱丽叶没有死!罗密欧你不要自杀!”之所以能出现这样的互动效果,是因为在场的“观众能够创造出一种精神上的共鸣条件……把自己活生生的人的情感反应”显露出来。演出的交流并不仅是行动上的响应,还表现在心灵的默契上。这种双向性的交流使观演双方处于一种共同的空间。[3](P318)只有这种“现在在场实现”演示叙述品格,观众才产生“眼看正要发生”的强烈反应,或者体验到无法预期的效果,这就是所谓“戏剧反讽”机制。此时,戏里戏外,台上台下,观众打破了实在世界和叙述世界的意义区隔。这种极端的戏剧直接导致了观众的现场干预,现场干预又把演出框架的区隔打破了,显示出演示叙述戏里戏外的互动效果。 当代流行音乐、摇滚音乐的现场,最能展示演示叙述的身体互动。观众的欢呼、摇手、呐喊,与表演者互应互动。甚至有一些歌手会把话筒伸向观众,邀请他们一起歌唱,这已经成为歌手制造演唱会高潮气氛的诀窍。沙姆韦描述说:“摇滚乐是一种符号系统—或许是多个这种系统的聚合—同时又是一种活动;它是符号学的一种形式,又是演奏者和听众共同参与的活动。”[4](P59) 近年兴起的“沉浸式戏剧”也建立在这个时间和空间体验互动机制上。2000年王潮歌导演的《又见平遥》,是中国第一部大型室外情景剧。剧场空间装置完全打破了传统戏剧的剧场格局:不设观众席,也没有中心舞台,观众可以从不同的入口进入几个不同的奇特空间,通过90分钟的穿越,和演员一样成为“戏中人”,成为不同故事空间中的“角色”。导演说:“(我们)使用大量的艺术语汇,戏剧、舞蹈、音响、音乐制造奇特空间,希望观众能产生幻觉,穿越回100年前。”① 观众以自己的身体进入了一座精心设计的时空,选择跟随一个人物的路线,便会错过另一条,这好像一个人在选择不同的人生之路。观众跟随演员是真实的、与现实隔绝的,无论是布景,还是演员的肢体表达,都使人感觉置身于特定的年代和场合。这种调动身体符号的互动沉浸,将观众从座位上拉了起来,释放出观众参与甚至干预的潜力,使他们切身感受肌肉和情绪的紧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