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35 文献标识码:A 无限是近代哲学的核心问题之一。无限之所以拥有这样的地位,并非来自于因许多学者的激烈讨论而产生的量的积累,而是因为无限触及世界的统一性、世界的终极根据等问题,假如不对无限概念进行有效阐述,那么理性知识的合法性、伦理价值的实在性都可能成疑。于黑格尔而言,无限与虚无主义疑难关系密切,它并非单纯的数学科学问题①,也并非单纯的实在哲学问题②,而是作为本原探究学说的哲学所必须要探究的根本问题。简言之,无限乃是形而上学问题。 “无限是形而上学问题”,这并不是说无限问题处在形而上学之下,以区别于那些处在形而上学之外的东西。无限不同于可能性等范畴,它与形而上学是一体的,无限不仅仅关系到形而上学的形式(无论对无限的理解是借助理性演绎,还是借助理智直观,还是依赖于主观情感、抑或是依赖于启示),同时也关系到形而上学的内容(例如形而上学的对象是整全的真理还是现象界的确定性)。因而当黑格尔指明无限是哲学的基本概念时,③不单单是在明确无限对于哲学具有基础性,而且也在明确形而上学与自身哲学的根本性联系。 一、无限概念的时代境况与形而上学 近代科学的长足发展为人类理性的合法性提供了事实依据,无论是关于天上的星空,还是内心的意识,人们都获得了并有理由继续获得越来越多的知识,人在世界中的主体地位得到了确立。然而在认知世界的知识不断增长、改造世界的能力不断提升的同时,世界的终极根据却无有着落。知识虽然不断增长,但知识增长的持续性却又带给人以无根性,因为这种持续性意味着终极根据始终在知识之外,这构成了对知识主体之地位的否定。但与此同时,知识的持续性并不受终极根据的限制和制约,而是在悬置终极根据的情况下无限延展。就此而言,存在、知识、价值与终极根据之间的目的论关联就在客观上被消解掉了,知识的持续性与终极根据的绝对性形成了两条并行不悖的平行线。这就造成了如下状况:人在世界上的主导地位是悬空的,是人为自己设立的,它本身缺乏实质性根据或者说合法性论证。 在这种情况下,旧形而上学的信念势必要被放弃。旧形而上学认为,思维可以把握自在之物,因而希望借助知性同一律以静态的谓述判断形式来掌握绝对真理。旧形而上学试图通过证明来论证上帝的无限性,但证明本身恰恰意味着,预先设定的东西相对于有待证明的东西具有优先性。证明仅仅对有限的东西才是有效的,对于无限存在而言,证明则走向反面,构成了对其超越性的取消。基于此,笛卡尔告诫人们不要花费心思去理解超越性无限以及那找不到其边界的无定限。④沿着这一逻辑线索进行下去,理性就理应从超越的无限绝对与经验上的无条件总体中退出,专注于按照知性同一律与矛盾律去处理有限存在,促进知识的持续增长。而对黑格尔来说,理性从无限绝对中退场这一情况,意味着哲学的死亡。⑤ 诚然,鉴于黑格尔哲学本身是理性中心主义,“理性的退场意味着哲学的死亡”似乎是黑格尔的私人想法。但黑格尔的这一说法不单单是维护理性的绝对地位,其更深层次的关切是世界的统一与存在。在笛卡尔、洛克等人那里,理性所处理的是无定限范围内的有限定的活动,而无限则是单纯信仰的对象,无限与无定限、信仰与知识的对立将统一世界人为地划分为两个对立世界。因而,理性从绝对中退出,并不是单纯意味着认知主体的谦逊,而且意味着理性本身的堕落,意味着世界统一性框架或者表征的失落。在此,理性只能困于认知主体之中,仅仅被当作认识能力,而失去了原有的本体论地位。这不是理性认知范围的改变,确切说乃是世界的彻底颠转。理性的受限与世界统一性的解体是同时发生的,世界的超越性只是作为信仰或者公设而存在于彼岸,此岸世界的秩序则依靠理性来不断地分析、构造出来,但其虚无主义后果每每让人重新从启蒙的喜悦中跌入到恐惧之中。帕斯卡尔对近代世界无根性的恐惧⑥表面上看起来是起因于有限存在的无所依傍,但其更深层次缘由乃在于,对无限与无定限的划界切断了有限存在与无限之间的联系。在此情况下,存在失去实在的根基,而知识则沦为对峙而立的主客体间的符合,哲学作为追求真理的科学,则受到有限性思维的支配,它所追求的对象从真理演变为确定性,或者说演变为主体主义之上的知识建构。 对真理的追求转变为对确定性的把握,是人们在旧形而上学无法为存在、为知识提供确切根据的情况下所被迫采取的权宜之计。因为我们为知识所设定的终极根据,恰恰处在知识之外,至多只应被看作公设,而古代形而上学所要求的思有同一则转变为我的思与我的有之间的同一,知识始终在主体范围内循环。形而上学看上去只能够让位于二元论,因而关于有限存在与无限存在的联系,人们要么采取怀疑主义的态度进行悬置,要么坚持理性主义的独断论将分裂的双方强行扭合在一起,否则就只能够按照非哲学的方式,凌空一跃。 若是采取那种主体主义的怀疑主义态度,那么这无非表明形而上学本身的失落。因为形而上学不再为自然、伦理世界提供根据,而是成为依从人的认知能力而不断被修正剪裁的作品,形而上学本身的超越性被压制。这种怀疑主义态度确切说来不应当简单地被理解为一种谦逊,而不如说是对本体论上的二元论的大胆预设——这是近代怀疑主义的教条⑦——从而破坏了古典世界的存在基石。⑧在该立场的进一步展开中,无限绝对的绝对性被吞噬与被虚化,但对无定限宇宙的无定限知识却始终无法达到自身的真理性,而是停留在无限进程之中流浪。知性在这种无限流浪中所表现出来的无能,在黑格尔看来,乃是虚无主义的一种表现。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