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订日期:2023-10-16。 中图分类号:D8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049(2023)11-0001-15 DOI:10.14015/j.cnki.1004-8049.2023.11.001 吴琳:“大国身份叙事重塑与印度的新‘全球南方’外交”,《太平洋学报》,2023年第11期,第1-15页。 WU Lin,"The Reconstruction of Great Power Narrative and India's New Diplomacy for Global South",Pacific Journal,Vol.31,No.11,2023,pp.1-15. 2023年是印度外交大年,也是2024年印度大选前的关键一年。莫迪政府外交政策在两个重点方向均出现新动向:一是“亲西方”外交取得实质性进展。莫迪总理6月对美国进行首次国事访问,与拜登总统签署了一份多达58点共识的联合声明,确认印美两国作为“世界上最亲密伙伴之一”的愿景,并达成多项重要合作成果。①二是利用担任二十国集团(G20)轮值主席国的机会,力推“全球南方”议程。为何印度会在大力发展与西方更紧密战略伙伴关系的同时,重新发现“全球南方”的重要性?如何理解印度在西方和非西方之间的摇摆角色?印度对外战略走向会对国际格局产生何种影响?回答这些问题对于系统评估我们当前所处的国际战略环境具有重要意义。 在进入正题之前,有必要首先厘清“全球南方”的概念及本文的研究视角。“全球南方”的概念由“南方”一词发展而来,具有鲜明的政治意涵和时代特点。“南方”是指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大批刚刚从殖民统治枷锁中挣脱出来、获得民族独立的国家。它们地处南半球,囊括了亚非拉几乎所有的欠发达国家。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全球化的推波助澜之下,“全球南方”的概念逐渐兴起。②之后南北方关系进入一段相对温和与合作的时期,“全球南方”的热度有所下降。近两年,“全球南方”重新引起高度关注,与俄乌冲突所引发的世界“冲击波”有着很大关系。③今天我们谈论的“全球南方”主要包含以下三重内涵:地理上“非西方”,即资本主义全球化、西方主导治理体系下处于弱势的国家群体;立场上“反干预”,即主张积极中立、构建准政治集团的“新不结盟”立场;诉求上“谋发展”,即着眼“发展”全谱系中的南北差异和发展中国家的全球性联系和影响力。④ 尽管“全球南方”是一个晚近的政治概念,但也可以被视作一个历史化进程。放眼长时段的世界历史,“全球南方”早在概念兴起之前就已经存在于世界体系之中,并且它们被殖民前的历史既不落后也不专制,相反这里曾是世界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⑤正如一些学者所指出的,当前“全球南方”的“崛起”不是“上升”,而是“复兴”。本文的研究视角是将印度置于历史时空的“全球南方”,回溯印度在历史化“全球南方”中的特殊地位,梳理印度独立以来“全球南方”叙事变化,以此来阐明“全球南方”的身份叙事在印度独立以来对外战略发展中的核心地位。通过分析莫迪时代“大国”身份叙事的兴起,揭示出大国战略转型中“全球南方”的全新定位,以及莫迪政府新“全球南方”外交的政策取向。该视角有助于我们深刻认识印度在世界体系中的历史地位,评判其在东西方权力格局转换进程中的国际角色和现实选择。 一、历史化的“全球南方”与印度的“全球南方”叙事 1.1 历史化的“全球南方”与独立前的印度次大陆 根据法国年鉴学派的认识论,历史是连续的。“全球南方”不是概念出现才有的,应被视作一个历史化过程。法国历史学家费尔南·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认为,亚洲殖民前体系包括三大关联紧密的经济世界——伊斯兰世界、印度次大陆和中国帝国。伊斯兰以红海和波斯湾为基地,控制着从阿拉伯到中国的一系列沙漠地区,横亘亚洲大陆的腹地;印度的势力遍及科摩林角以东和以西的全部印度洋;中国既是内陆国家(其影响直达亚洲的心脏),也是海洋国家。印度处于亚洲东西两大经济世界的交汇处,它们彼此之间的联系是以印度为中心的跷跷板向两端摆动的结果:时而东方得势,时而西方抬头,在摇摆的过程中印度的地位始终保持不变。⑥十八世纪英国殖民体系在全球的建立,同样是以印度为主要战略中心的。这种长期以来形成的无与伦比的文明优越感和得天独厚的地缘中心地位,为现代印度崇尚“有声有色”外交和“摇摆国家”战略偏好提供了强大的历史基础。 印度与“全球南方”的另一个历史联结是海外侨民。在英印帝国殖民时期,殖民主义不仅对印度原有的经济体系进行了破坏和重建,还加速了印度与外部世界物理连接网络的改善,以及印度移民在东南亚、中国等地更大规模的迁徙。印度侨民之所以会在今天的印度对外交往中扮演重要角色,部分是源于殖民时期包括商人、士兵、警察、劳工,以及受过教育的中产阶级白领在内的移民大规模迁徙,使印度的海外利益遍布全球各地。到1947年印度独立时,已有大量的印度移民居住在东南亚和印度洋岛屿。他们之间的联系被民族主义情感、文化交流愿望和现代化发展议程等观念上的原因激活,成为印度独立以后创建亚洲团结运动的重要支持力量。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