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世界超级大国，美国的崛起过程受到学术界的重点关注。1865年美国内战的结束为研究美国崛起提供了一个自然的起点，美国此后进入大发展时代。尽管1894年美国的经济规模已经超越了英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①，但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美国才被认为真正超越英国，成为超级大国。因此，本文将着眼点集中于从1865到1941年这一美国崛起的最关键时期。 美国的崛起过程被认为是取代英国霸权地位的过程，许多研究将着眼点放在美国和英国以及法国、德国等大国的双边关系中，但对于美国对一些“外围国家”的政策，特别是经济政策的关注则较少。本文聚焦美国在崛起过程对“外围国家”的经济政策并探究背后的原因。 “中心—外围”理论是由阿根廷经济学家劳尔·普雷维什在20世纪40年代末提出，后由美国社会学家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等不断完善形成的一个理论，用于阐述资本主义作为一个全球经济体系是如何分工运作的。根据“中心—外围”理论，部分国家拥有资金和技术优势，经济结构具有同质性，且更加多样，从而成为世界经济和工业的中心；而其他国家依赖于外部投资，技术落后，经济结构具有异质性，且较为单一，客观上成为世界经济的外围。“外围国家”由于仅仅依靠出口初级产品和自然资源，工业制成品主要依赖从中心国家进口，受到中心国家的剥削和占有。②在1865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这一段时间里，英国无疑是一个超级大国，连同法国、德国、意大利、俄国以及美国都可以被认为是“中心”国家，日本通过明治维新大幅提升国力，在20世纪初也加入“中心”国家行列。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洲列强完成了对非洲的瓜分，除了埃塞俄比亚、利比里亚和埃及，长期保持独立的主权国家并不多。在亚洲，除了日本也仅有中国、泰国等少数几个独立国家。拉美地区经过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独立运动后，出现了很多独立的主权国家。再考虑到与美国的经济联系程度，本文将“外围国家”更多地集中在拉美国家及包括中国在内的东亚地区范围内。 本文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在综合分析美国崛起过程中对“外围国家”的外贸、投资和金融等经济政策的基础上，就美国对“外围国家”的经济政策，扩大对外“非正式”影响力的战略选择，以及这些政策如何演变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全球经济秩序等问题进行探讨。在这一过程中，美国对“外围国家”的经济政策从“经济帝国”转变为“规则霸权”。本文试图从美国对“外围国家”经济关系及政策的视角，梳理美国崛起过程如何处理对外经贸关系，并总结经验和教训。 一 通过经济外交实现“和平崛起”③ 在成为超级大国的过程中，美国进行了许多的国内改革，但妥善处理对外关系也尤为重要。这里面既包含如何处理与英国、法国、德国等欧洲传统强国的关系，也包括处理好与周边拉美国家、亚洲国家等“外围国家”的关系。这背后是美国如何利用自己不断扩大的实力的问题。与此前时代传统的欧洲列强靠战争和获取殖民地实现强势崛起不同，美国在强大起来后并没有像“进攻性现实主义”(offensive realism)预期的那样，大幅对外扩张领土或发动战争，某种意义上实现了“和平崛起”。④一方面，尽管美国在内战后的综合实力不断提高，但除了1867年从俄国手中购买阿拉斯加以外，并没有像19世纪上半叶那样继续大规模地扩张领土；另一方面，除了两次世界大战，美国在此期间主要的对外战争仅有1898年的美西战争，美国在战胜后获得了西班牙的殖民地菲律宾、关岛和波多黎各，但并没有就此吞并古巴。在19世纪末，欧洲列强纷纷在非洲和亚洲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时，美国也较少参与。美国在这一阶段针对“外围国家”的扩张相对克制，在外交上大多采取“孤立主义”(Isolationism)政策。⑤ 内战结束后，美国进入高速发展阶段，领土、人口和经济总量快速增长，也从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到19世纪末，美国已经发展成为和英国并驾齐驱的工业强国。1893年到1896年，美国陷入严重的经济衰退，被认为是生产过剩引起的。随着“西部边疆的消失”以及生产过剩的出现，美国开始大力鼓励商品输出，扩大对外贸易，日益走上了向海外扩张的道路。⑥但是，关于如何对外扩张，美国国内的意见并不统一。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西战争前后，美国国内曾就对外政策爆发过一轮激烈的辩论，即美国是否应该像英法等欧洲大国那样成为一个对外殖民的帝国。⑦虽然美国最终选择了发动美西战争，但最终仍然是反帝国主义占了上风。这既有理念上的原因，又受到美国国内政治制度的影响。美国是从英国殖民地独立出来的国家，一直以反“殖民主义”自居。美国许多政治精英认为他们应该追求一种新的国际角色，用自己的力量来维护世界的和平，而非追随那些欧洲帝国的步伐去对外殖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伍德罗·威尔逊总统提出了著名的“十四点计划”，其中就包含了明显的反殖民主义倾向。虽然菲律宾在美西战争后成为美国的殖民地，但美国政府的正式文件中并没有“殖民地”这一术语，而是用“菲律宾群岛”或“海岛事务”(Insular Affairs)代替。美国独特的政治制度也制约了美国成长为一个殖民帝国。美国绝大部分外交决策要经过开放民主的政策过程，重大公共政策需要长期的辩论达成共识才能制定出来。美国分权制衡的外交决策体制也对此形成制约。更重要的是，尽管美国综合国力已经取得显著提高，但反国家主义(anti-statism)的政治文化导致美国长期难以建立强大的国家机器或是强大的总统权，使美国很难发动大规模的对外殖民。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