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阐明中国式现代化的首要本质特征，即“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①这一论断突出了现代化的能动主体，即中国共产党；指明了党对于现代化的能动机制，即“领导”。这一政治命题可以转化为如下学术表达：中国式现代化是政党中心主义的现代化。本文拟以中国式现代化为方法，发掘政党在世界重要国家现代化进程的重要作用，构建政党中心主义的现代化理论。 西方主流现代化和发展理论普遍采取西方或美国中心论立场，并有强烈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偏见；在方法上有明显的“去历史化”的取向，普遍采用帕森斯式结构—功能主义方法，分析传统非西方社会与现代西方社会在政治、经济、社会、心理等方面的差异甚至对立，而很少研究“化”的历史性过程，也就很少关注其能动性主体和机制。② 至于其中的美式发展政治学，因为以现代化的政治维度为研究对象，不能不论及其政治主体，包括政党，但通常仅把政党的出现和运转视为政治现代化的组成部分甚至是结果，集中讨论政党的政治吸纳、保持政治稳定的作用，而较少讨论政党推进现代化的能动机制。亨廷顿就是这方面的代表，其经典著作论述政党问题的章节是《政党与政治稳定》，没有论及政党推动以工业化为中心的发展的功能。③戴维·E.阿普特(David E.Apter)倒是把政党视为“现代化的工具”，断言在“政治现代化领域，没有一种角色比政党政治家更为重要”④，遗憾的是其视野仍局限于狭义的政治领域，没有深入讨论政党以何种机制推进以工业化为中心的现代化。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东亚“发展型国家”理论，突出了“国家”作为政治主体的能动作用，但其所谓国家就是负责经济、产业政策的官僚机构；与此相关，近年来颇为热门的国家自主性、国家能力理论，也都普遍把官僚制政府当作后发国家推进现代化的能动主体，严重忽视政党的主体能动作用，尽管事实上国家本身就是由政党领导、协调甚至建立的。 西方主流的政党理论，受西方中心论视野限制，基本聚焦政党的政治和社会功能，尤其是选举功能，同样很少讨论政党推进现代化的能动机制，在后冷战时代尤其如此。⑤更有甚者，一些西方政治理论家基于意识形态偏见，普遍把苏联、中国的先锋队政党视为异类，把其领导推进现代化的体制贴上“全能主义”之类的标签，认定其必然失败并要求其“转型”。 以上种种理论在国内学界一度也有很大影响。因此，欲从学术上论证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和世界正当性，必须超越西式主流现代化与政党理论，建立政党中心主义的现代化理论。近年来，中国有些学者已从理论上认识到中国共产党在国家构建过程与国家结构中的中心地位，建立了政党中心主义的国家构建与治理理论⑥、政党中心主义的法治理论⑦；还有学者基于中国共产党领导现代化的经验，概括出“政党驱动的现代化模式”⑧。杨光斌则把中国经验放在世界范围内，提出制度变迁的三种模式也即现代化的三种模式：英国、美国的社会中心主义模式，德国、日本的国家中心主义模式，苏联、中国的政党中心主义模式。⑨ 总体而言，西方学界普遍忽略政党对现代化的主体能动作用，中国学者建立的政党中心主义现代化范式则有明显的中国特殊论倾向。同时克服以上两个局限，才能把中国式现代化的实践转化为关于现代化的一般性理论。历史地看，政党普遍出现于各国现代化进程当中，并很快成为最为重要的政治主体；现代化则是此时最为重要的国家事务，那么完全可以合乎逻辑地推断，政党必然运用其所拥有之领导权，组织和推进国家的现代化，尽管其作用的大小和方向因地、因时而异，中国式现代化的方法论意义就在于此。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论述其研究方法：“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反过来说，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只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因此，资产阶级经济为古代经济等等提供了钥匙。”⑩中国式现代化就是现代化研究之“人体”以及建立新理论之“钥匙”。 具体而言，中国式现代化为我们确定了研究现代化的新方法，主要是提供了两个新视角：首先，政党至关重要，研究现代化必须深入考察政党的领导作用；其次，工业化至关重要，研究现代化必须把工业化作为其基础和中心。下文将对前者予以详述，此处基于历史唯物主义常识对后者略加说明。 在西方主要是在英国，首先出现了生产力的革命性突破，即工业化；工业化带动了城市化，进而带动社会各领域的全面深刻变化，这就是现代化，工业化是其中心环节和基础。西方主流社会科学包括现代化理论，形成于工业化完成之后，普遍忽略、轻视或许有意遮蔽这一经济基础。韦伯构建的影响极大的现代社会理论，几乎完全忽略工业化而以资本主义为中心，又将资本主义的兴起溯源于清教理性。美式现代化理论固然提及了工业化，但与政治、社会、心理等因素相提并论，低估其工业化的基础性作用；美式发展理论笼统讨论“经济增长”，同样遮蔽了工业化的基础作用。(11)以上种种理论偏颇严重误导后发国家，使之错误地以为经济增长就等于现代化，发展第三产业是现代化的捷径，甚至认为只要进行“观念启蒙”或推进西式民主化即可实现现代化。中国共产党则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思想，始终以生产方式的革命性突破即工业化为现代化之基础和中心，中国式现代化的成功证明这是现代化的正道。 基于以上认识，本文拟以历史政治学的进路，首先从政党和工业化二元关联视角，考察世界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历史节点——英国、美国、日本、德国、苏联、中国等国的现代化，重新发现政党在其中的领导作用；然后依据这些历史事实，提炼出政党中心主义现代化理论的若干基本命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