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F822.9；K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85(2023)06-0129-15 DOI：10.12046/j.issn.1000-5285.2023.06.013 1955年，全国以1元新人民币收兑1万元旧人民币，这是新中国历史上唯一一次缩币改革，历史肇端正是1949年前后的国家财政危机。当时，新政权财政入不敷出，被迫大量印钞充作财政收入，物价随之暴涨了100多倍，人民币最大面额从50元发行到了5万元。财政危机纾解后，人民币停止贬值，但物价高位已经形成，零星买卖也需携带数千数万的现金，交易不便，记账烦琐，这就是后来全国进行缩币改革的背景。 对于1949年前后的这场严重的财政危机，学界从不同角度讨论了爆发原因和政策因应，或是指出物价上涨的根本原因在于印钞，或是分析“包下来”留用旧人员的政策对财政的负担，或是考察征粮收税的财政增收措施。①这些研究新见迭出，但也不乏细绎空间。应该注意到，财政和物价危机是在1950年3月统一财经之后戛然而止的，此后国家财政收支和物价水平长期稳定。②所以，讨论这场财政危机应该紧紧围绕1950年3月统一财经的这个时间节点，分析在此前后哪些因素发生了变化。首先是财政体制的变化，央地之间重新划分了财权分配，中央财政获得了全国财政收入的大部分，自身的财权能与事责对等起来；其次是财政支出的变化，缩减供给人员编制、停办缓办地方事业，节约了一批财政开支；最后是财政收入的变化，开源的目光从农村公粮转向城市税收，骤然提高工商业税的征收强度，成为支持收支平衡的关键力量。 一、财政危机的出现 1949年，国共内战进入尾声，中国共产党在军事上势如破竹，政治上煊赫鼎沸，但相形见绌的是，其领导的新政权在财政上入不敷出的局面却愈发严重，只能大量印钞充作财政收入，引起人民币剧烈贬值、物价快速腾升。新政权财政危机的爆发，既与当时央地的财权与事责不对等有关，中央财政的财权远小于事责，只能仰赖印钞维持开支，也和新解放区财政收入的取得滞后于财政开支有关，新区公粮、税收走上正轨需要时间，而财政开支一日不能停歇，形成了一段收支错配的财政真空期。 (一)财政、货币、物价的连锁反应 1948年，新政权财政入不敷出、依赖印钞的局面已有苗头，财政收入里印钞部分的占比已有22%。③1949年情况恶化，关内各区财政收入里印钞部分的占比高达66%④，意即常规意义的财政收入(公粮税收等)与印钞收入的比例是1∶2，这正如陈云所言：“支出三元，收入一元，赤字二元。这个入不敷出的数目靠什么来解决？靠发钞票。”⑤ 新政权为了满足财政支出而持续印钞，引起人民币物价的剧烈上涨。1948年12月人民币面世时，最大面额是一张50元，此时人民币的发行指数、物价指数设为基数1。⑥到16个月后1950年3月统一财经时，最大面额的人民币已发至一张5万元，发行指数高达323，物价指数高达169。⑦表1整理了人民币发行以来的情况，平均以每月30%的速度贬值，物价在一年出头的时间里暴涨近170倍。 人民币在这一时期贬值之剧烈，即便与法币、金银圆券的历史相比也不遑多让，中财委亦承认这是“抗战以来不曾有的状况”。⑧陈云把印钞补贴财政的行为贴切地称为征收“发行税”，意为发行货币和征税一样，是国家对民间财富的一种提取。⑨他在呈给中共中央的一份报告里计算了人民遭受的持币损失：人民币发行以来(1948年12月以来)，每批次人民币在发行时的价值总计是214亿斤小米，但到现在(1950年1月)价值只剩49亿斤小米，1949年人民因通胀损失了165亿斤小米，相当于8.25亿银元之巨，“这样下去，人民将很难支持”。⑩ 新政权财政、货币、物价的连锁危机动摇着社会人心。中财委忧虑地表示，人民日夜不安于通货贬值、物价飞涨，共产党被骂为与国民党没有什么区别。(11)中共中央也判断，如果1950年继续靠印钞来满足财政支出，这一年物价还得上涨20倍，这是“极端危险情况”。(12)可以说，1949年前后的财政危机，以及连锁引起的货币和物价危机，对新政权而言已如倒悬之危。
数据来源：1948年12月至1949年12月、1950年1月至1950年12月的人民币物价指数，分别见《全国十三大城市批发物价指数表》《1950年物价总轮廓》，见《1949-1952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档案资料选编》(综合卷)，北京：中国城市经济社会出版社，1990年，第111、405页。 表格说明：1.两份物价指数统计的城市不同(后一份增加了2个城市)，但共同的月份是1949年12月，笔者以该月为媒介，将两者连缀了起来，表示大概的物价走向；2.原表的基期物价指数为100，笔者改为1，相当于倍数关系。 那么，为什么从1949年开始国家财政会如此严重地收不抵支呢？既往研究一般强调“包下来”政策给财政带来了沉重负担。(13)“包下来”政策就是在政权更迭后，新政权对旧政权的军政公教等人员悉数留任，不予遣散。这样做在财政上有负担，但可以安定人心，减少阻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