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闻喜宴是由朝廷为新及第进士赐办的宴会,它是科举期集中的一项隆重活动。赐簪花又是闻喜宴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体现了统治者对人才的奖赏和器重。张希清《宋朝科举赐闻喜宴述论》及氏著《中国科举制度通史·宋代卷》在讨论宋代进士期集活动时,专门就“赐闻喜宴”展开讨论,将闻喜宴的设立、时间与场所、参加人员、仪式以及赐御制诗、御书箴和赐花作了较为全面的梳理,但涉及赐簪花内容较为简略。①周兴禄《宋代科举诗词研究》亦有专章讨论闻喜宴,②但没有关注其中赐花、簪花等活动。此外《宋代闻喜宴诗研究》③等单篇论文亦未涉及闻喜宴赐簪花问题。本文从宋代文献中梳理出有关闻喜宴赐花、簪花诗,就前贤较少关注的科举期集活动中的闻喜宴赐簪花问题展开讨论,以求教于方家。 宋代科举闻喜宴的历史记载 闻喜宴在宋代的正史、笔记、别集、选集、地方志中皆有记载,从这些零星的记载中,我们大致可以了解赐闻喜宴举办的地点、时间、经费、参加对象、礼仪等。 闻喜宴的举办地点早期在开宝寺,太平兴国八年(983)开始移至琼林苑。④此后,琼林苑便是赐宴的固定场所,南宋则在礼部贡院。赐宴时间一般是谒先圣先师后数日。北宋时闻喜宴分两日举办,⑤南宋时为一日。赐闻喜宴经费,从五代后唐到北宋时一般是四百贯即四十万钱,⑥南宋时是一千七百贯。 参加闻喜宴的主要对象是新及第进士、特奏名及陪宴官。陪宴官的身份与职级较为复杂。《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记载,太宗端拱二年(989)陈尧叟榜进士“赐宴,始令两制、三馆文臣皆预”。⑦即有直史馆,还有“两制”即翰林学士、知制诰及“三馆”即昭文馆、集贤院、史馆的学士、直学士、修撰、检讨等文官参加闻喜宴。此为北宋参加闻喜宴官员之情况。陈骙撰《南宋馆阁录》卷六:“中兴后,惟天申节宴、闻喜宴,正字以上皆赴。”⑧“正字”即秘书省正字。周密《武林旧事》卷二云:“侍从已上及馆职皆与,知举官押宴。”⑨到南宋时,侍从以上及馆职皆可参加闻喜宴。 赐闻喜宴的礼仪有严格的规定。《政和五礼新仪》卷二百三《嘉礼·赐宴》之《辟雍赐闻喜宴仪》⑩有具体记载,《宋史》引《政和五礼新仪》云: 押宴官以下及释褐贡士班首初入门,《正安》之乐作,至庭中望阙位立,乐止。预宴官就位,再拜讫。押宴官西向立,中使宣曰“有敕”,在位者皆再拜讫。中使宣曰“赐卿等闻喜宴”,在位者皆再拜,搢笏,舞蹈,又再拜。……押宴官以下俱兴,就次,赐花有差。少顷,戴花毕,次引押宴官以下并释褐贡士诣庭中望阙位立,谢花再拜,复升就坐,酒行、乐作,饮讫、食毕,乐止。酒四行讫,退。次日,预宴官及释褐贡士入谢如常仪。(11) 闻喜宴赐簪花的礼仪相当繁复,严肃而恭敬。另外,新进士在参加入朝谢恩、祭祀孔子、拜恩师等活动时,也要簪花。《武林旧事》《钱塘遗事》等笔记亦记载了闻喜宴相关礼仪,可补正史之阙。 宋代科举闻喜宴赐花、簪花书写 科举赐宴赐花较早出现在唐代。在唐代,为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叫曲江宴,唐懿宗首创曲江宴开新科进士赐花、簪花之先例,“宴进士于曲江,命折花一金盒,遣中官驰之宴所,宣口敕曰:‘便令戴花饮酒。’世以为荣”。(12)赐花和簪花是新进士荣誉的一种象征。至宋代,太宗太平兴国八年(983)定由朝廷为新进士置宴,此即闻喜宴(琼林宴)之始,皇帝为新进士、陪宴官赐花、簪花亦成惯例。闻喜宴赐簪花,其品色质地颇有考究。《宋史》载:“幞头簪花,谓之簪戴。中兴,郊祀、明堂礼毕回銮,臣僚及扈从并簪花,恭谢日亦如之。大罗花以红、黄、银红三色,栾枝以杂色罗,大绢花以红、银红二色。罗花以赐百官;栾枝,卿监以上有之;绢花以赐将校以下。太上两宫上寿毕,及圣节、及锡宴、及赐新进士闻喜宴,并如之。”(13)在宋代,新科进士被赐簪花亦是一种无上荣耀。宋诗中有不少有关闻喜宴赐簪花的书写,下文分而论之。 其一,进士及第者对闻喜宴赐簪花之描写,主要包括赴宴诗、思归诗、写景怀旧诗以及送同年或寄同年、和同年等诗,他们或在现场、或回忆性地书写登第后参加宴会赐簪花之盛况。一是赴宴诗中的书写。太宗太平兴国八年(983)进士及第的王禹偁被邀请参加琼林宴,赐花簪花之后心情特别高兴,写下《锡宴清明日》,诗云:“宴罢回来日欲斜,平康坊里那人家。几多红袖迎门笑,争乞钗头利市花。”此诗王禹偁本集未载,徐规《王禹偁事迹著作编年》亦未予编年,而此年正是最初“赐新及第进士宴于琼林苑”,且“其后遂为定制”。《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引此诗及另一首《清明绝句》云:“‘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二诗何况味不同如此,亦可见其老少情怀之异也。”(14)胡仔从年龄角度指出其情怀之异,其实此两首清明绝句主要反映的是人生得意和失意状态,作为新科进士被邀请参加琼林宴而赐花、簪花,当然是特别高兴之事,所以诗写其宴后归来,经过繁华的街道,很多年轻女子迎门欢笑观看,争抢他戴在头上之花,以图吉利。另一首清明绝句则是在贬所所作,其心境当然不能同日而语。后来,王禹偁又作了一组《杏花》诗,其中之一:“登龙曾入少年场,锡宴琼林醉御觞。争戴满头红烂熳,至今犹杂桂枝香。”(15)就回忆与状写少年登第后参加闻喜宴、满头戴着红花之烂熳,此诗历来被视为王氏咏物佳作,多有称引。二是思归诗中的书写。仁宗天圣二年(1024)与兄宋庠(时名“郊”)同登进士第的宋祁《杪秋官舍念归》诗:“独计年华念鬓华,秋来依旧滞天涯。半分沈约愁销臂,一束钟繇忆赐花。寂寞林蝉应自叹,氃氋庭鹤待谁夸。西江闻道通星汉,试借君平问客槎。”(16)其中就有“半分沈约愁销臂,一束钟繇忆赐花”之叹,回忆当年登第时皇上“赐花”情形。颔联用魏曹丕重九日赐钟繇一束菊花之典,盛赞皇恩浩荡。三是写景怀旧诗中的书写。宋宗室魏王廷美九世孙赵时韶《庚辰春疥西峰壁》诗“三五年时折桂来,也曾班底戴花回。而今四十还流落,却被人呼老秀才”,(17)回忆自己因为登进士第曾得皇帝赐花的荣耀。诗歌用昔日“簪花”之乐衬托今日之落魄。理宗宝祐四年(1256)第五甲十七名进士登第的陈著(1214-1297),庆元府鄞县(治今浙江宁波)人。宋亡,隐居四明山中。其《赓吴竹修雪诗二首》其二诗云“惊心玉树伤遗曲,回首琼林忆赐花”,(18)他在诗中回忆琼林宴赐花之事,心情极为悲伤幽愤。此诗与宋末元初的王义山《挽平轩王府判二首》诗“犹记琼林锡宴时,平轩折得好花归。而今花与人何在,日暮江东云自飞”(19)有相同的心境。另外,咸淳四年(1268)进士柴元彪亦在《高阳台·怀钱塘旧游》词中写到“见说钱塘,北高峰更崔嵬。琼林侍宴簪花处,二十年,满地苍苔”,(20)回忆当年参加闻喜宴赐簪花之处已长满苍苔,诚挚而悲凉。柴元彪,浙江江山人,宋亡不仕。这些末世的进士们经常回忆闻喜宴赐簪花的美好情景,流露出的是一股深沉的历史沧桑感。四是送同年或寄同年、和同年之诗中的书写。此类诗主要是回忆当年琼林宴时的赐簪花盛况。宋祁《送张清臣学士省侍金陵》:“同时第赋留宸幄,他日闻时恋相庭。逗箭夕流催桧楫,赐花春豫忆云屏。”(21)此诗中间两联写张清臣登科后留在朝中任职,他日定会闻达进入相府。现在暂时离开朝廷,但当年参加琼林宴皇帝赐花之情景还历历在目。冯时行《送同年杨元直持宪节湖南二首》其二云:“犹记琼林插赐花,云霄翮断进涂赊。”(22)冯时行,徽宗宣和六年(1124)进士。杨元直,疑为“杨元老”即杨椿之误。《宋登科记考》云:“杨椿,字元老。眉州眉山县人。宣和六年省元,登进士第,授严道县尉。累迁兵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拜中大夫、参知政事。卒谥文安。”(23)此诗首联亦在回忆琼林插戴赐花。状元王十朋《又用时字韵》诗有“琼燕赐花枝”、(24)景祐元年(1034)进士赵抃《忆辇下寄同年杨子卿》诗亦有“满头竞插花千柄”(25)等,以上诗句皆在回忆当年登第后参加琼林宴时赐花插花之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