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存在几种以数字作为名称的文体,早期出现的有七体、九体。七体,每篇文章由七段组成。九体,每篇文章由九段组成。至于明清时期的八股文,则是由八段组成。所谓的七、八、九,都是针对每篇文章的段落数量而言,可以说是对一篇文章的宏观审视。如果深入到每篇文章的具体段落,即进入中观层面,还会发现多种多样的结构模式,有的以三为纪,有的四句为一节,还有的六位成章,这是较为常见的几种。《论语》是语录体散文,通常把一个相对独立的表述单元称为一章,从古到今的《论语》注本基本如此。所谓的表述单元多数是一段完整的语录,还有的是对某个事件的文字书写。《论语》每个相对独立的表述单元称为章,许多章可以划为三节,这种结构模式属于以三为纪,即把三作为计量节数的基本单位。这种结构模式最初生成于《周易》本经。《周易》本经每个单卦三爻,有三条爻辞,六十四卦的许多爻辞是单卦三爻作为相对独立的结构单元,可视为中国古代文章以三为纪的滥觞。 《周易》是群经之首,而《论语》则是儒学的奠基之作。作为以语录体为主的《论语》,不但思想上对《周易》本经多有继承,而且在以三为纪的文章结构模式方面,亦与《周易》本经一脉相承。《论语》一书共20篇,除了《乡党》外,其余19篇都是以记载孔子及其弟子的语录为主,总计485章。据初步统计,其中出现以三为纪表述单元的120章左右,约占总章数的四分之一。也就是每四章就有一个以三为纪的表述单元,出现频率还是比较高的。因此,有必要对此深入探讨,用以揭示语录体文章以三为纪结构模式的特点,及其体现的带有普遍性的规律。 一、以三为纪表述单元的形态类型 《论语》以三为纪的表述单元,呈现出多种形态。从句子长度到句子数量,各个表述单元不是整齐一致,固定不变,而是变化多端,不拘一格,可以划分出多种类型。 (一)纯粹型与错杂型 《论语》纯粹型以三为纪的表述单元,严格遵循三节成章的规则。或是三个单句相组合,或是三个复句相搭配,还有的兼用单句和复句。尽管存在这些差异,但是,每个表述单元出现的句子,都能分别归入三节之内,没有游离在三节以外者。如《为政》篇记载:“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孔子是针对季康子的询问而作出回答,讲述的是治国理政之道。孔子语录由三个单句组成,构成并列关系的结构形态,是典型的以三为纪。再如:《颜渊》篇记载:“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礼由己,而由乎人哉!’”对此,宋人陆九渊称:“吾尝谓此三节,乃三鞭也。”①这是把孔子论仁的上述话语划分为三节,认为是从三个角度对颜渊加以鞭策,故称三鞭。孔子的上述话语明显分为三个层面,属于三节成章。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附加成分。 错杂型以三为纪表述单元则不同,它除了三节正文之外,还有其他附加、连带成分,它们或置于正文之前,或放在正文后边。《学而》篇记载:“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这段语录共四句,其中后三句是三节成章的结构模式,指出治国理政的基本方略。而首句则是针对后三句而言,限定后三句所涉及的范围,是在三节之外的附加成分。《学而》篇还有如下记载:“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这则语录前三句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单元,指出君子应遵循的三条准则,属于以三为纪的言说方式。而第四句则属于连带成分,邢昺称:“‘可谓好学也已’者,总结之也。言能行在上诸事,则可谓之为好学也。”②所下的断语是正确的,第四句对前三句确实是发挥总结作用,属于前三句的连带成分。综观《论语》一书以三为纪的表述单元,它的附加、连带成分所起的作用,或是提示领起,或是概括总结,还有的交待具体语境,均与三节正文存在密切关联。因为这类以三为纪的表述单元,在三节正文之外还有附加、连带成分,因此,在具体形态上就不再具有纯粹性,而是三节正文与其他成分错杂共存。 (二)显豁型与隐晦型 《论语》以三为纪的表述单元,有的明确地以三加以标示,属于显豁型的以三为纪。这种体例在《季氏》中多次出现,从第四章到第八章记载的孔子语录,开头依次如下:“益者三友,损者三友”“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侍于君子有三愆”“君子有三戒”“君子有三畏”。连续五章的开头语都用三加以标示,明显是以三为纪的表述单元。除此之外,《阳货》篇记载孔子提到“古之民有三疾”,《泰伯》篇曾子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这些以三相标示的条目,属于显豁型的以三为纪表述单元,只要从首句的提示语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可谓一目了然。 《论语》绝大多数以三为纪的表述单元,并没有以三相标示,再加上有些章的段落不是很分明,后人往往产生误读,从而使得这些章以三为纪的表述方式被遮掩,处于隐蔽状态。 《论语·子罕》首章如下:“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这是常见的句读,把它作为一个单句加以处理,似乎与以三为纪的表述模式不存在关联。杨伯峻赞成并采用这种句读,同时又提到另一种方式的断句: 金人王若虚《谬误杂辨》、清人史绳祖《学斋占毕》都以为这句应如此读:“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与”,许也。意思是“孔子很少谈到利,却赞成命,赞成仁。”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