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冷战的结束缓解了东亚国家之间的长期对立,经济合作成为主流,东亚地区主义也逐渐发展起来。因美苏势力的退出所导致的权力真空以及中日之间的竞争,东盟得以为东亚合作提供公共产品,居于地区合作的“中心地位”。然而,进入21世纪后,大国发展的不平衡导致东亚地区大国权力竞争再次加剧。2017年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发布新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单方面提出以“大国竞争”取代“大国合作”,并将中国视为美国最重要的战略竞争对手,对中国进行全方位的遏制和打压。美国认为,东盟主导的多边主义显然已经无法约束中国的崛起和维持地区均势。为了遏制中国,美国提出“印太战略”,谋求打破原有的地区平衡,构建“以美国为中心”的区域架构,挑战了东盟主导的地区合作制度与合作规范。由于“印太战略”与中国反对美国遏制的斗争难以妥协,东盟又缺乏调节双方矛盾的实力和有效机制,东盟及其中心地位有被中美战略竞争边缘化的风险。①在印尼的推动下,东盟于2019年6月通过《东盟印太展望》,提出关于“印太”秩序的战略设想。此外,东盟还加快完成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谈判,建成全球最大的自贸区。经过几年的努力,东盟在维护自身地区合作中心地位方面取得一些成效,稳住了阵脚。 东盟在地区合作中的中心地位是观察东盟主导的多边主义进程的一个关键指标,其变化折射出地区地缘政治的发展态势。维护东盟的中心地位符合中国与东盟的共同利益。面对新的地缘政治环境和新的地理空间范围,东盟的中心地位面临哪些困难和挑战?维持中心地位需要哪些条件?有什么现实可行的路径?本文将就东盟如何在中美战略竞争背景下护持自身在地区合作中的中心地位进行探讨。 二、东盟“中心地位”的护持——既有研究回顾 随着大国竞争加剧以及“印太”话语的兴起,学者们从东盟“中心地位”的目标、手段和效用出发,提出维护东盟“中心地位”的不同路径,可概括为收缩论、实质中心论和重构论三种。② 收缩论者认为,大国战略竞争打破了大国在本地区的平衡局面,导致东盟主导的地区合作制度面临被边缘化的局面。收缩论者主张,东盟应该收缩地区抱负,专注于维护成员国利益以及东盟共同体建设。黄氏霞(Hoang Thi Ha)认为,以东盟防长扩大会议(ADMM-Plus)和其他论坛为代表的典型东盟方式不会让大国满意,“东盟最好的战略是通过加强内部凝聚力和加速区域内经济一体化来专注于自身”。③钟飞腾也认为,从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角度看,东盟的地位越来越取决于其自身的发展和区域建设。④ 实质中心论者认为,东盟应该成为“印太”地区主义实践的领导。朱里欧·阿马多尔(Julio S.Amador Ⅲ)指出,东盟“中心地位”的真正衡量标准,不在于其将包括所有大国在内的不同国家聚集一堂的能力,而在于其成员国有效应对地区挑战的集体能力和连贯战略,并在有助于地区稳定和发展的方向上实质性地塑造话语权。⑤阿米塔·阿查亚(Amitav Acharya)指出,东盟为获得实质性的中心地位,必须不断提升自身能力,为地区合作设置议程、提供方向和解决争议。⑥梅里·安东尼(Mely Caballero-Anthony)也认为,东盟的主要挑战在于“如何维持共识,采取集体行动以及实现既定目标的能力。”⑦ 重构论者认为,中美战略竞争不仅打破了大国平衡,而且损害了东盟的效用。东盟须重构其中心地位,修复其效用,恢复大国平衡,实现自身目标。在重构东盟中心地位的路径上,存在着以下两种主要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东盟可通过修复其“战略效用”(strategic utility)重构中心地位。古贺庆(Kei Koga)认为,东盟的战略效用有三。一是通过构建其主导的制度为东南亚和东亚地区信任建设打造国家间论坛;二是传播一整套被称为“东盟方式”的制度原则、规范和规则;三是“用一个声音说话”,以此向大国传达东南亚的地区意愿。⑧沙菲亚·穆希巴特(Shafiah F.Muhibat)持相近的观点,指出“东盟可通过下列途径护持自身中心地位——调和中美等大国的地区战略中的制度规范;加强东盟团结,确保用一个声音说话;持续进行必要的制度改革,通过地区机制广泛联结所有的大国”。⑨ 第二种观点主张通过“制度对冲”维持大国平衡,修复东盟的战略效用,延续其中心地位。陈思诚(See Seng Tan)认为,面对不确定的前景,东盟会在国家和地区两个层面坚持对冲战略,并在愈发沉重的外部压力下避免选边站;东盟建立在多边主义合作的基础上,其在中心地位受到严重挑战后,会寻求以非正式方式重新定义自己在区域中的中心地位,并在地区秩序构建中发挥关键性作用。⑩郭清水(Cheng-Chwee Kuik)在此基础上尝试对东盟的“制度对冲”进行理论化,提出东盟通过“缓冲”(buffer)、“联结”(bind)和“构建”(build)实施制度对冲,在“印太”地区日益加剧的不确定中缓解和抵消风险,并塑造亚洲秩序。(11) 中外学者从不同侧面就如何维护东盟中心地位提出了各自的观点和看法,加深了我们对该问题的理解。但这些理论视角也存在一些不足之处,无法有效分析东盟中心地位面临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