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回日期:2023-07-09] [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241(2023)04-0076-21 克劳塞维茨(Carl Von Clausewitz)在《战争论》中指出,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国家等政治单元为实现自身利益和政治目标使用武力迫使敌人服从其意志的有组织暴力行为。常规战争以此为根本,通过常规军事力量的直接对抗,从物理层面削弱乃至消灭对手。随着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国际社会的权力分配趋向弥散化,国际政治博弈更具综合性,单纯的政治、军事权力对抗日益向全领域、多维度方向转移,战争形态也因此发生了巨大变化。“混合战争”(hybrid warfare)理论认为,现代战争已经突破传统军事界限,特种作战、反恐作战等非常规作战方式和信息战、网络战等非军事手段与常规军事力量高度协同,形成了多样化、复杂化的战争形式。 美国和俄罗斯是“混合战争”理论的坚定践行者和引领者。2014年和2022年的两场乌克兰危机见证了美俄通过“混合战争”开展的直接对抗,美国混合使用军事威慑、经济制裁、外交施压、信息战等手段限制和打压俄罗斯,俄罗斯也应用各种对称和非对称手段对美国进行回击。本文试对“混合战争”的内涵进行梳理和诠释,结合在此次乌克兰危机中美国和俄罗斯使用的各种手段,归纳“混合战争”理论发展的新趋势及其影响。 一、“混合战争”的内涵 “混合战争”指在发生常规战争或军事冲突的前提下,国家或非国家行为体综合运用常规、非常规军事力量和政治、经济、外交、信息等非军事手段实现自身军事及政治目标的新型战争形态。“9·11”事件后,国际恐怖主义等非传统安全威胁陡升。在此背景下,美国先后发动了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以反恐的名义推动构建美国统治下的单极世界。面对中东地区的复杂形势,美军意识到常规军事作战已经无法有效应对来自多元化对手的混合威胁,并在其战争实践中逐步形成了“混合战争”理论。 (一)“混合战争”理论的初步形成 基于反恐作战经验,美国军事专家弗兰克·霍夫曼(Frank Hoffman)在其著作《21世纪冲突:混合战争的兴起》中指出,美国的军事优势使对手背离了传统的战争形式,大规模常规战争和小规模非常规战争正在逐步融合,演变成政治结构等级化、作战手段混合化、战争形式模糊化的“混合战争”。①美国2010年颁布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正式、系统地论述了“混合战争”的理论,标志着其已得到美军决策层的认可,成为美国应对多元化安全威胁的指导思想。报告指出,未来战争形势日益复杂,参战行为体趋于多样,冲突的界限将更加模糊,对手越来越倾向于使用综合作战方法对美国造成混合威胁。一方面,敌对国家通过长期作战牵制美国,扶持代理人对美国进行渗透和恫吓;另一方面,非国家行为体介入冲突,利用恐怖主义袭击等非常规方式威胁美国安全。②2011年发布的《美国陆军条例》进一步将美国面临的混合威胁描述为“正规力量、非正规力量、恐怖主义力量和犯罪分子的动态化、多样化组合,或者所有这些力量和犯罪分子联合起来形成的具有互补效应的组合”。③ 总体来看,美国对“混合战争”的初步认识在于如何综合运用常规和非常规作战方式应对来自敌对势力的混合威胁,随之美军开始推行“四个街区作战”训练模式,即在一个街区对传统军队进行正规巷战演练,在另外三个街区分别进行反恐作战、暴乱压制和救援训练。其中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以非国家行为体为主的非传统对手和非常规挑战者开始引起美国的关注;第二,由于非军事领域的斗争不具备直接对抗的条件,因此军事对抗仍是战争主轴,“混合战争”的特征突出体现为在常规战争基础上实现的兵种多样化,主要形式为混合实施大规模正规战和小规模游击战、反恐战等非常规作战方式。 在这一阶段,俄罗斯同样关注到现代战争的多元化趋向,俄式“混合战争”理论也逐渐成型。基于介入叙利亚内战的战争实践,俄罗斯武装力量总参谋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于2013年指出“混合战争”是21世纪战争的典型特征,要求军队综合运用政治、经济、信息、人道主义和其他非军事手段,配合战区内的民众动乱和隐蔽军事行动削弱对手的战斗力。④与美式“混合战争”理论相仿,格拉西莫夫对“混合战争”的认识同样限于军事对抗在冲突中的主导地位,其中特种部队等非常规作战力量尤为关键,主要通过在维和行动、信息战等的掩护下开展大规模侦察和颠覆任务,自内而外地渗透敌对国家,从而实现常规军事手段无法达成的战略目标。 (二)“混合战争”理论的进一步发展 2013年11月21日,时任乌克兰总统维克托·亚努科维奇(Viktor Fedorovych Yanukovych)宣布中止与欧盟签署政治和自由贸易协议。乌克兰亲欧派随即开展大规模反政府示威,要求政府继续与欧盟签署协议、罢免亚努科维奇并提前举行总统选举,乌克兰危机就此拉开序幕。在此期间,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一直暗中资助乌克兰反对派,通过散布虚假信息、引导网络舆论等方式促使亲俄的亚努科维奇总统下台。同时,美国还组织“黑客”对俄罗斯主流媒体进行封禁,限制信息来源渠道,遏制和削弱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影响力。2014年2月顿巴斯战争爆发后,美国更是不断向反俄的乌克兰新政权提供经济、军事援助,甚至向波罗的海三国增兵以对俄罗斯实施军事威慑。 俄罗斯认定乌克兰危机是西方国家策动的又一场“颜色革命”,是美国所发动的“混合战争”的核心一环,必须采取相应手段展开回击。俄军一方面联合乌克兰亲俄势力推动其反政府行动军事化,自内而外颠覆乌克兰关键职能部门,一方面集结以俄裔为主的原乌克兰“金雕”特种部队成员,突袭位于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市的乌克兰海军基地,快速掌握战场的主动权。俄罗斯还通过监听乌军通信、实施无线电静默等措施在乌东地区制造混乱,利用“今日俄罗斯”(Russia Today)、“卫星”通讯社(Sputnik)、塔斯社(TASS)等本国媒体揭露西方国家对乌克兰政局的操纵内幕,公布亲西方的乌克兰时任总理尤利娅·季莫申科(Yulia Volodymyrivna Tymoshenko)无视俄罗斯族民众生命的电话录音等丑闻,掌控国际舆论风向,推动克里米亚通过公投脱乌入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