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9992/j.cnki.1000-2456.2023.04.010 相比于文学革命时期的激进形态,三十年代①的新文学已经转向了一种相当常态化的面貌。如果说,在此时的北京和上海,新文学尚多少保留了某种激进性——在形式层面,或思想层面——那么,其他大城市的新文学作家,则往往显示了新文学在“第二个十年”的“中位数”形态。尽管鲜少名篇,这一“中位数”形态却可说是此后新文学的地基,它定义了人们进入新文学时那些不假思索的部分:什么是文学?怎样是新文学?如果已经决意成为一个文学者,那么,为什么要成为一个新文学者? 在这些城市中,南京可以说是“得风气之后”的典范,此地新文学在三十年代的形态,也因而带有了丰富的症候性。1933年6月间,《西京日报》的一则短文这样追溯南京新文学的前史: 五四时代,北京大学正掀起文学革命的高潮,而南京的东大(中大的前身),却正沉潜于板鸦[压]的生活里;……在积久的沿习下,在雄视东南的汪旭初,胡小石,黄季刚,吴瞿安诸大师的薰陶下新文艺依然被藐视着,轻蔑着。② 如是,到1928年, 政治中心正式在南京建立起来,同时,资本主义也从上海侵陷了这封建的古城,激起了新的波浪,中大的文坛,才从“艺林”式的诗词戏曲中蜕化了出来。……因徐志摩来京任教的缘会,产生了几篇新月派的文人。高植的小说,陈梦家方玮德的诗,陈楚淮的剧本是这派的代表。……其他属于这派的小说方面有郑影子(在橄榄月刊上写作),诗方面有沈紫曼女士(在新时代月刊上写作也写小说长于心里[理]描写)都可以在他们的作品中,找出一致的倾向。③ 尽管文章指出南京新旧文学间依旧存在的等级秩序,不过事实上,相较于其他城市,此地新旧两派的界限是相当模糊的。文中提及的陈梦家和沈紫曼此后都转向了中国古代专门史研究,后者且以旧体诗名世。界限模糊同样影响到他们的写作,使之无论在辞藻、文体、写作方式乃至文学观念上,都呈现出显著的“古典化”的倾向。这一点,在南京的新文艺圈子中并不罕见(类似的还有常任侠、程千帆和孙望),就整个三十年代而言,也可说是新文学的新现象之一。 此地新文学的另一个特征则可能是南京独有的:这个圈子中的新文学家几乎都与南京国民党资助的文学机构有或深或浅的关系。以方玮德为例,1935年5月方病逝北平,《中央日报》和《文艺月刊》都出了纪念专号④。《中央日报》与《文艺月刊》可说是南京官方色彩最浓的两份刊物,其中《文艺月刊》是“民族主义文艺”社团中国文艺社的机关刊。不过,悼词的作者确实全部是方至少有过面谊的亲戚故旧,也就是说,并非国民党有意识地组织了纪念方玮德的活动,而是方玮德的圈子普遍地“近官”。 在三十年代的南京作家,这是一种普遍的生存模式:文化资源随着权力等级一道向上富集,在南京文坛要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几乎不可避免地要参与到带有国民党色彩的机构中去,直至在生活上和写作形态上都与之趋同。而这种生态,又反过来进一步加深了此地新文学的“古典化”。 《西京日报》所提到的沈紫曼便是一个典型的南京作家。 一、沈紫曼与南京文坛 虽然日后以“沈祖棻”的名字为世人所知,但在三十年代以笔名“紫曼”从事新文学写作时,沈却有着与日后相当不同的面貌。《新民报》—— 一份南京地方的日报——1933年6月间连载了一则关于沈紫曼的“八卦”消息,文章信息丰富,择要摘录如下: 文坛拊掌录:从上海运来的一颗重磅流泪弹——女诗人孙芝玩 由曾潘陈方而到汪,“我是××××地来也” 一九三二年的一月中旬,从京沪线上行车的起点——上海——运来了一颗重磅的“流泪弹”。这流泪弹在短短的□年间,连续地炸坏了南京文坛上几个要角的眼睛……流泪弹非别,即是那位在×××月刊无名作家专号里中了状元的孙芝玩小姐是也。……女诗人是以出产西瓜子著名的杭州人氏,学名主芳,芝玩乃其写文章的雅篆也。……女士在故乡毕了中学之业后,即来上海,入某某医学院。然仅一年余,□又转到南京的文学院里来了。⑤ 此处“孙芝玩”为化名,文章刊出后,“曾潘陈方汪”中的潘孑农致信副刊主编卜少夫,指明“所记述者明明是‘沈紫曼’,却偏要写作‘孙芝玩’,‘祖□’则改为‘主芳’,‘武定路’则变成‘文定路’”,⑥。确实,尽管辞格卑下,多有隐语,文章所写大略却是和沈紫曼的经历相符的。这里的杭州人士实为苏州人士,医学院实为商学院,“×××月刊”为曾今可主编《新时代月刊》,唯“无名作家专号状元”一语未加更改——沈紫曼确实获过《新时代月刊》“无名作家专号”一等奖。 关于沈紫曼在上海的经历和转学南京中文系的经过,文章这样继续写道: 从曾先生手里捧出来 女诗人有一个族兄,住在上海文定路紫阳里一一一号,……将下层租给曾先生开办弄堂书店。……大约是一九三一年秋季的某星期日,女诗人……带了她那篇处女杰作《××的情人》到她族兄家里去……将稿子送到楼下的弄堂书店编辑部内。……其后,女诗人和曾大编辑的往来日密,而女诗人的大作,也就源源不绝地在×××月刊上发表了。…… 自从那位弄堂书店编辑发现了我们女诗人的天才之后,……乃竭力怂恿她转读文科。女诗人打量一番,也认为此路可以大通,于是×××下添了文曲星,南京城内来了流泪弹,阴森的首都文坛,从此多事矣。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