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610(2023)03-0001-09 长期以来,高等教育与工作世界的关系一直被视为就业问题。就业的潜在假设是,高校培养的人与工作世界的岗位存在对应关系,只要毕业生能胜任岗位就可以实现“人职”匹配。以就业为抓手反映了高等教育作为供给侧的立场,容易忽视工作世界作为需求侧的变化。对于高等教育与工作世界的关系可以有两个不同的思考路径。其一,从当下来看,高等教育面临的主要挑战是培养尽可能多的符合经济社会发展需要的人。在现有的经济体制下,仍然有很多工作需要人来做,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矛盾仍是人的知识和技能无法胜任某些工作抑或是与工作要求不匹配。其二,从长远来看,我们必须意识到高等教育面临的最严峻挑战可能是工作岗位的不断减少抑或是经济社会发展本身对于人力资本的需求不足。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进步,有学者曾提出:“如果人们经过培训去做的工作本身需求就不足,那么即便是世界一流的教育也用处不大。”[1]174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当下与未来的交界点在哪里?当下的经济社会发展范式何时会终结?新的经济社会发展范式何时开启?何时加速?“长远”到底有多远?转型的标志又是什么?这一系列问题暂时没有答案,也永远不会有确定的答案。为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高等教育改革和发展的根本任务就是既要能满足当下经济社会发展对于人力资本的现实需求,又能为未来工作岗位稀缺的世界提前做好准备。逻辑上,培养当下社会需要的人强调人的适应能力和核心素养,而培养下一个社会需要的人则需要注重其前瞻能力和未来素养。面对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追求卓越的高等教育系统必须能同时完成这两项似乎相互矛盾的任务,并全部达成预定目标。如果不能为当下的社会培养人才,高等教育将无法获得政府和社会的资源,而如果不能为下一个社会培养其需要的人,高等教育在未来将面临失去合法性的风险。 一、科技性失业的威胁 人是文明的创造者,地球上的文明自然是以人为中心。以人为中心的文明使得人类对于自身的智能更加自信,甚至是过度自信。长期以来,一直有一种观点,即以人类的智能为参照,现有的人工智能根本算不上智能,而只是计算力,并相信只要是人类创造的机器终将为人类所控制,并为人类服务。这里面可能有两个认知误区。 第一个认知误区是神话人类的智能或人类中心主义。事实上,机器之所以是机器就意味着它不必完全模仿人的行为或认知原理,机器智能也可以完全不同于人的智能。事实证明,无论在体力还是在智力方面,人相对于机器而言并非必然具有优越性,相反,在某些工作或技术领域,人的能力较之机器还呈现出明显的劣势性[1]134。只要稍微扩大观察的视野就会发现,人类的智能只是诸多智能中的一种,既非唯一的也非最优的。如果不是坚持以人为中心来理解世界,完成同样的工作完全可以有不同的路径。就目前的技术来看,弱人工智能其实并不那么弱。这种弱是根据人工智能无法复制人类大脑及其意识推断出来的结论。即便有些弱系统无法思考,操作方式也和人类不同,但是,它们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甚至超越了人类的水平。[2]当下的弱人工智能技术,基于一种和人的智能完全不同的原理,同样可以替代愈来愈多的人的工作,在有些领域甚至比基于人的智能的工作成果还要出色。 第二个认知误区是忽略人类群体中的巨大差异。即便由人类创造的机器确实可以为人类所控制并为人类服务,但是,这里的人类并非人类的全体,而只是人类中的某些精英分子。对于一个社会来说,精英人才总是极少数,大多数人是普通人。在数字经济中能够创造和控制最先进的数字技术并从中获益的只是极少数的技术发明者和企业所有人,更多的普通人可能无法从中受益,反倒需要为获得或使用新的技术而付出更高的经济成本。由于天赋的差异,对于很多普通人而言,无论多么充分和优质的高等教育都不可能使他们成为数字经济中的技术或管理精英,而在数字经济中如果不能接受精英高等教育,并凭借高认知技能成为技术或管理精英,就有极大的可能在劳动力市场上被智能机器取代,从而有滑落到社会下层的风险。 (一)科技进步不受掌控 今天,在高等教育普及化的过程中,大多数人还只是在旧的社会契约下以学历为标识不断攀登高等教育的阶梯。事实证明,高等教育机构中最容易获取的是学历和证书,这种东西只要政府愿意、个人需要,甚至可以无限供给,做到按需分配,很难实现的则是超越自己并超越别人成为经济社会发展需要的精英人才。一个不得不接受的残酷事实就是:“对于许多人来说,某些技能可能根本无法企及。”[1]171结果就是,大多数无法胜任高科技产业工作的普通人,只能在他们能做的工作岗位上以学历为资本进行过度竞争,由于具备类似知识和技能的人才严重过剩,从而导致深度的内卷。更严峻的事实是,在经济优绩主义的驱动下,仅仅是为了更高等级的学历和证书,接受高等教育者的经济和精神压力已经很大。如果文凭证书作为人力资本的信号失灵,接受高等教育不只是要获得学历和学位证书,而是要与科技的加速进步相竞争,那么,唯有跟上或超过科技进步的少部分人才能获得光鲜工作的机会。此时,如果没有政治层面的必要的干预,并建立新的社会契约,那么大部分的人接受高等教育将极有可能在社会收益率和个人收益率上面临“亏空”,根本无法经由接受高等教育来自动分享科技进步驱动的经济社会发展红利。 在现代社会中,对于科学技术进步可能对工作世界带来的深刻影响,人们有两种不同的态度,一种是乐观主义,一种是悲观主义。乐观主义与悲观主义又可以进一步分为两种,即确定的和不确定的。确定的乐观主义者通常也是理性的乐观主义者。他们通常认为,科技的进步必将战胜人类面临的挑战,最终实现人类社会的富足。“富足是一个全局性的愿景,它是建立在技术以指数型速度增长变化的基础之上的。”[3]47不确定的乐观派虽然也是理性的,但更强调技术和发展的不确定性。他们通常认为,科技的进步虽是人类唯一值得依靠的外部力量,但科技进步也会引发一些重大问题。科技进步的后果取决于我们能否成功解决发展中的问题。与乐观主义者的理性相比,悲观主义者往往夹杂着非理性的认知和对未来的恐惧。确定的悲观派认为,科学技术的加速进步将导致社会灾难,技术奇点甚至会毁灭人类世界;而不确定的悲观派则认为,科技进步引发的问题远比人们现在能够想象的要严重得多,面对科技性失业若处置不当,将导致人类社会秩序的巨大混乱。由于确定性与不确定性之间的边界较为模糊,因此,在对未来工作世界的看法中,乐观与悲观的态度选择往往非常引人关注。但是,无论是乐观还是悲观,都不是绝对的,理性不会限于立场的表达,而是会权衡利弊、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