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战作为一个兼具国家安全学和军事战略学性质的概念,带有多元化和复杂化的特征,国内外学界对此也有比较充分的研究和分析。从日本学界来看,近些年日本学者从网络战的战略理念、技术发展趋势、网络空间的大国博弈、网络战与国际法等方面对网络战进行了多维研究。①但是,这些研究成果大部分停留在对战略和政策理念的阐释、对国外研究成果的介绍以及对国外政策的分析等方面。而且,鉴于日本刚刚引入“反击能力”这一新概念,推动整体军事战略实现攻势化转型,并逐步推进相关网络战政策落地,目前对日本网络战攻势化转型问题进行分析的学理性研究成果并不多见。②本文认为日本引入“反击能力”概念,将其作为推动网络战攻势化转型的理念基础,在此基础上,拥有并行使网络反击能力是日本推动网络战攻势化转型的集中表现。 一、围绕日本网络战攻势化转型的相关概念界定 2022年12月底,日本政府出台了新版“安全保障三文件”——《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国家防卫战略》《防卫力量整备计划》,并宣布将拥有并增强“反击能力”③。其中明确提出,所谓“反击能力”是指“在对我国发生武力攻击、其攻击手段是通过弹道导弹等实施的情况下,根据武力行使三要件,作为防御这一攻击而不得不采取的必要且最小限度的自卫措施,通过灵活运用防区外防卫能力等,使我方具有可在对方领域进行有效反击的能力”。可见,日本将“反击能力”定性为一种自卫权的实施方式,是一种自卫措施。 回顾日本出台三个新安全保障文件的过程可知,日本政府是用“反击能力”概念代替了此前提出的“对敌基地攻击能力”④概念。从法理属性来看。此前在政策讨论过程中“对敌基地攻击能力”引起争议的焦点在于,其与少数西方国家及西方学者所主张的“预防性自卫权”具有相似性,即国家有权对即将发生或迫在眉睫的武力攻击行使“预防性自卫权”,但这种主张在国际条约和习惯国际法上都没有获得支持,因为这意味着“向大国颁发了一张几乎不受限制的使用武力的许可证”⑤。但事实上,“反击能力”这一更为模糊的用语却引发了更大的争议。一是由于删去了“对敌基地”的字眼,使反击目标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二是日方认定敌国武力攻击本国的手段可被无限引申扩大为若干武力攻击形态,包括网络攻击、电磁攻击以及太空攻击等新军事领域的攻击形态,这也意味着日本使用“反击能力”的形式将变得更加多元,行使“反击能力”的条件因用语模糊而存在巨大的自由裁量空间。⑥总之,“反击能力”的提出反映了日本在军事战略上的攻势化转型方向,为日本在网络战中推动实现攻势化转型做了战略和理念层面的前期铺垫,也为日本推动网络战转型提供了具体抓手。 (一)网络战中武力攻击的内涵与外延 本文无意将研究核心放在“网络战”本身的概念界定上,出于对网络空间中日本行使反击能力问题的聚焦,笔者从发动反击的前提——出现“敌国的武力攻击”这一视角出发,首先确立网络战中“武力攻击”的内涵和外延,以便厘清本研究问题的指涉范围。 确定网络战中武力攻击概念的前提是在更广义范围内确定学理意义上的“网络空间”及“网络攻击”概念。根据目前为止网络战研究学界最有影响力的成果——《网络行动国际法 塔林手册2.0版》⑦的最新定义,网络空间主要包括三个层面,即物理层面(如计算机、通信设备等硬件)、逻辑层面(如网络应用、数据等软件)和社会层面(即软硬件的使用者),网络安全问题就与这三个层面息息相关。在网络战视野下,网络攻击的对象牵涉个人、社会和国家,具体而言,对国家层面的攻击包括干涉选举、舆论操纵、窃密、威胁决策者、篡改决策相关信息、攻击军事雷达和通信设施等,对社会层面的攻击包括对重要基础设施的攻击,如输油管、水坝、电力和医疗系统等,对个人层面的攻击则包括网络金融和信息犯罪等。 至于哪些网络攻击属于武力攻击的范畴,归结到一点就是,以键盘、鼠标、电脑病毒和其他恶意软件为“武器”的网络攻击,是否可能成为(或已经成为)一种新的战争形态或作战手段?所谓“战争形态论”,是指单纯的网络攻击能否构成一种战争意义上的使用武力行为,而“作战手段论”是指在传统的军事冲突中将网络攻击作为一种单纯的作战手段。目前,在理论和实践中,对作战手段论是普遍承认的,但对战争形态论的认识分歧较大。而日本对上述两种论点,不仅选择了全盘接纳,还对其进行了扩大解释。 日本政府参议院和众议院的答辩会议记录⑧明确记载了时任首相安倍晋三和时任防卫大臣政务官宫泽博行在回答网络攻击与武力攻击关系相关问题时的答辩内容,其可以作为研判日本行使网络反击能力的基本指涉范围。从二人的答辩记录看,日本官方认为网络空间中的战争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在传统现实战争视野下作为战争军事行动和武力攻击一环的网络攻击,另一种则指单纯的网络破坏、网络颠覆、网络谍报等单一的网络攻击,而后一种网络攻击只要可被合理预见为会造成物理损伤、人员伤亡的重大攻击,也可被界定为武力攻击的一部分。⑨该日本官方观点其实与西方网络战研究学界的主流观点保持一致。 基于此,本文所谈网络战中武力攻击的内涵主要包括战争军事行动中的网络攻击以及造成损伤后果的网络破坏、网络颠覆、网络谍报等单一的网络攻击两部分内容。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日本网络战政策工具箱的整体框架以及未来的政策发展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