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脱口秀(单口喜剧)的发展简史与路径选择

       2017年1月，在中国娱乐产业年会上，优酷高层抛出“超级网综”的理念。①网综不仅是网络上播出的综艺，而且是更具备互联网属性、二次元特征的综艺，由此优酷宣布“重新定义综艺玩法”，确立三个方向：对电视台综艺IP根据用户属性进行定制化二次加工；与文娱公司合制原创综艺，自制综艺以便实现全程闭环掌控；确立更智能化个人化参与式的观综方式：会员抢先约看、VR沉浸观看、打通电商“边看边买”及让用户深度参与的“看玩直播”。总之，所谓“超级网综”就是打通电视台、平台、电商、社交媒体，让每一个综艺节目同时实现娱乐、广告、购物、社交等功能。优酷因此率先拉开了网综投入竞拼、高速发展的大幕，之后腾讯、爱奇艺迅速跟进，中国的超级网综时代似乎来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监管中心发布的《2017网络原创节目发展分析报告(网络综艺片)》(以下简称“2017网综报告”)显示，2017年新上线的网综有197档，播放量总计552亿次，同比增长120％。②其中大投入、大制作、现象级网综不断涌现，整体投资规模从2015年的10亿级暴涨到40亿级别。③2017年因此被称为“超级网综元年”，也有人称之为网综的“大片时代”。

       有趣的是，超级网综盛行，却不是“大众”文化的胜利，相反功在所谓“垂直小众圈层文化”。2017年开始，《中国有嘻哈》《中国新说唱》《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热血街舞团》《这就是街舞》《乐队的夏天》《即刻电音》《这就是灌篮》《这!就是铁甲》《我是特优声》等等这些带着与传统电视综艺截然不同的文化内容与兴趣品位的网综屡屡成为爆款，带火了各种“圈层文化”。说唱、单口喜剧(脱口秀)、街舞、原创音乐、电音、街球、机甲、网配在资本与新媒体的推波助澜下，不仅逐一破圈，成为文化热点、引发网络热议，也造星无数，成为新的流量密码。正如一篇媒体观察所描述的，“Rapper们频繁出入各大音乐节和颁奖礼，Dancer们的街舞小视频在短视频平台上斩获百万赞赏，脱口秀则打造了中国的新喜剧形态……在流量明星、社交媒体、粉丝文化等多重载体的发酵和带动下，这些原本在垂直领域下沉的圈层综艺爆发巨大能量，输送了一个个热门话题，打造了一波波新晋流量，引发全民关注的同时影响了内地综艺市场的现有格局和未来趋势”④。

       其中，腾讯视频播出的《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就是借圈层文化成功打造头部N代网综的典型案例。《吐槽大会》五季(2017年1月到2021年4月)总播放量超过100亿次，期均播放量都在千万级别以上，比《吐槽大会》稍晚上线的《脱口秀大会》(2017年8月到2022年11月)至今也播出了五季，总播放量90多亿次，微博主话题阅读量159.7亿次，讨论次数1069.5万。⑤第五季总决赛直播当晚几乎包揽了微博热搜前二十，在B站、知乎、豆瓣、头条等多个平台也是大写的“爆”字，当天腾讯视频站内热度突破25000，获封“大众爆款”。⑥

      

       图1：《脱口秀大会》与《吐槽大会》五季播放量对比(单位：亿)⑦

       与一众“综N代”纷纷难逃后继无力的宿命不同，脱口秀类网综不仅赢得热度，赢得广告，⑧更赢得产业整体繁荣，当之无愧是最成功的超级网综IP之一。根据《脱口秀营销白皮书》，2010年只有3家草创的俱乐部，到今天超过175家，注册公司超过76家。2010-2014年国内单口喜剧人不超过50个，到2022年5月达到1585位。⑨还有更多年轻人正前赴后继投入这个新兴产业，据CBNDate，仅在2017年就有4万人开始学习脱口秀。⑩又据《2021全国演出市场年度报告》，2021年脱口秀市场全年商业演出场次1.85万场，票房收入3.91亿元，比疫情之前的2019年还增长50％以上。(11)

      

       图2：脱口秀市场五年变化(12)

       只用了不到十年，中国脱口秀文化产业便从无到有，从一地到遍地，从北上广深到三线城市，从非正式、小剧场的线下散演到“演出+培训+主题文化空间”多维发展到预计超十亿市场规模，从一档网综到长短视频、音频、直播带货、虚拟IP等多线开花，凭借超百亿流量实现与几百个品牌的合作与整合营销。总之今日中国脱口秀的发展速度、投资规模、线上/线下互补融合度在全球范围内不仅是毫无疑问的后起之秀，甚至有后来居上的迅猛势头。

       脱口秀这种曾经在国内很小众的外来文化成功地本土化，又在政策、资本、媒介技术、用户等多种合力下迅速产业化，并开始打造自己的娱乐工业联合体，这一过程及其发展趋势，成为一个极具症候性的个案，对它的细致梳理将引导我们思考如何将自己从(外来)流行文化工业化的路径的陷阱中解放出来。

       一、纠结与妥协：从单口喜剧到脱口秀

       《脱口秀大会》竞赛的并非talk show，而是stand-up comedy，即单口喜剧，这是两个源自西方的、既差异明显又有内在联结的样式。但正如“好奇心日报”总结的——

       国内“脱口秀”和“单口喜剧”这两个概念由于翻译问题经常被混用。“脱口秀”(talk show)，即访谈类节目，会有一个主持人和一个或几个嘉宾谈话的环节，通常在电视台播放……“单口喜剧”(Stand-up Comedy)……这是一个喜剧演员依靠笑话撑全场，穿插与观众现场互动的表演形式，很多人从酒吧或脱口秀俱乐部开始他们的职业生涯。(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