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虚拟偶像的发展伴随着元宇宙一起成为新的互联网热点。虚拟偶像除了与虚拟技的发展有关,本身是基于真人偶像的“塌房风险”而出现的一个迭代升级产物。利用人工智能技术打造出“永不塌房”的偶像,看似一个粉丝、偶像、经纪公司、品牌商家皆大欢喜的全赢局面。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资本真的能够借由技术打造出的虚拟偶像实现其永远盈利的完美理想吗?这种“永不塌房”的虚拟偶像真的能够成为粉丝投射虚拟爱欲的完美对象吗?本文将对这些问题作出回答。 一、爱欲拟象:虚拟爱欲需求的内在机制 (一)虚拟爱欲作为现实情感的补充 虚拟偶像是人工智能与职业偶像的结合,其根基是偶像经济的繁荣。偶像经济是目前互联网经济的一大热点。当一个偶像通过爆款剧、综艺等出圈,在网络上产生“漂亮”的数据(包括微博粉丝数、超话签到、剧的热度/热搜等)时,无数商家都希望能搭上粉丝经济的快车分一杯羹。与前互联网时代的偶像相比,E时代的偶像可以不具有非同常人的美貌与有口碑的作品,其所需的更多是使粉丝有参与感、互动感、养成与陪伴感。如日本2005年成立的AKB48女团,就以主动养成和陪伴的商业卖点而大获成功。频繁的握手会使得偶像与粉丝之间产生极强的情感联系。有学者指出,对虚拟爱欲的追求是出于对现实压力的逃避,以及对现实中情感支持缺失的弥补。如珍妮斯·A.拉德威通过调查研究在《阅读浪漫小说:女性,父权制和通俗文学》中指出,阅读浪漫小说是女性逃离现实中的母职妻职、寻求在现实中缺乏的情感支持的途径。现实生活中爱欲的无能,使得作为人的本能的爱欲被动或主动地投射到遥远的偶像甚至纯粹虚拟偶像身上。 当互联网诞生时,网恋还是一种新鲜事物,以至于美丽伤感的浪漫网恋小说如《第一次亲密接触》和“你不知道网线那头是不是一只狗”的段子同时在网络上流行。而对于E时代“原住民”,沉迷于虚拟偶像甚至与其结婚已经不是一个新闻了。这与后资本主义时代人际关系的变化息息相关。按照马克思的观点,资本主义在发展之初,打破了本土的、宗法的温情脉脉的面纱,造就了一个由金钱联系的、赤裸裸的单子化社会。人与人之间基于商品而形成的普遍联系状态也造成现实中亲密关系的缺失。数字经济及交流工具的发展,使这一单子化的现实个体愈加完备,几乎所有必要交流都可以在数字网络上完成,具身化沟通的进一步缺失造成个体情感的严重缺失。 韩裔德国籍哲学家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中还提出,在当今这个高压的功绩社会,沉溺于自我的自恋型主体与他者缺乏联结,网络世界点赞之交的热闹下,是现实世界中亲密关系的缺乏。自恋型主体造成自爱与他爱的爱欲缺失,情感欲望缺乏出口以致形成抑郁症。失去宏大的历史和叙事意义的主体退化为自恋的功绩主体,在追求成功的逻辑下,他者成为证明自己成功的一面镜子。“现代功绩主体没有能力从自身中抽离,无法抵达外在和他者,无法进入世界,只能沉湎于自身中,却导致了矛盾的结果——自我的瓦解和空虚”①,进而形成成功型忧郁症,使自我难以走出自身、建立与他人的实际亲密关系。而这一人群所具有的巨大消费力和购买力又使得资本进一步投入满足其爱欲心理的虚拟产品的打造,进而巩固了偶像产业。 在今天这个“液态社会”②,流动性加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具有很强的不稳定性,相遇容易,相处难,而相守则是难上加难。独处变成了一种常态。齐格蒙特·鲍曼将这种消费社会普遍存在的一次性的、没有过去和将来、只有当下和现在的关系称为“不合适的相遇”③。由此造成实际生活中人际关系的普遍性疏离和冷淡。此时虚拟电子信号所制造的轻松而不耗费巨大成本的情感满足,显然比现实相处所产生的情感联结更容易获得。这就好比要满足口腹之欲,相比耗时耗力的自己开火做饭,不那么健康的预制菜快餐是更实际的选择。 借由网络,偶像具有一种24小时的永恒在场性,这种在场性恰恰是源于其在现实生活中的不在场性而实现的。雪莉·特克尔在《群体性孤独》一书中,讨论了这种网络自我的永远在线状态。这意味着即使在现实中我们共处一个空间,但对方或双方的精神在另一个虚拟世界。在双重身份中,主体多任务地处理着现实中与虚拟中两种亲密关系的爱欲体验。而正由于人们永远“在线”,期待着被“打扰”,分开与独处都失去了意义。现实的爱欲关系是无法满足这种永远在线的需求的,虚拟偶像恰能在这种意义上填补陪伴的空缺。 但偶像并不是职业陪聊,如何能做到永远在线地陪伴呢?Twitter、微博等社交工具的出现有助于实现这一点。我们每天都能在网络上看到某个人的行踪、图片、状态,以及相关影视综艺主播的作品。“就好像我能远远地感应到每个人心中所想,”哈雷解释说,“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我觉得看到了朋友们身上一些很真实的东西,仿佛我眼前有他们的智能投影一样。”④ 唐纳德·霍顿和理查德·沃尔在《大众传播和准社会互动:对远距离亲密行为的考察》中提出,通过粉丝与角色的持续互动,“获得了历史,过去共同经历的积累为现在的表现赋予了额外的意义。……随着时间的推移,奉献者-‘粉丝’开始相信他比其他人更亲密,更深刻地‘了解’角色。”⑤当今很多偶像是养成类的,这种长期的陪伴与成长包含了相当多的参与感,甚至是荣辱与共的共生感。偶像的生活是一种类似《楚门的世界》式的全景式直播。这也就不难理解粉丝为何能对从未见过面的人如此狂热了。通信工具能制造出一种“在一起”的感觉,空间的疏离与隔离感被拉平了。如果你长期投入到对一个偶像的关注,你对他的了解也许比对在快速流动的社会中所遇到的一个个短暂相遇又分离的人多得多。更何况,偶像的人设还是资本根据粉丝的需求所精心打造的。他们就像专为你而制造的赛博对象,大概率比现实中的人更符合你对爱欲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