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35 学界对黑格尔哲学的导论问题的讨论一般是围绕《精神现象学》前后期的体系定位和功能变化而展开的(参见P
ggeler;Fulda;先刚;冯嘉荟),所依据的事实有以下两点。(1)黑格尔在1807年把整部《精神现象学》看作“意识经验的发展史”,即从朴素直接的感性确定性通向概念认识的正确道路,进而将其规定为科学体系的第一部分。《精神现象学》的体系定位决定了自身作为哲学导论的使命。①(2)1817年黑格尔在以《哲学科学全书纲要》为代表的哲学体系方案中,采用逻辑学、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的划分体例,在形式上放弃了《精神现象学》作为体系第一部分的导论功能。②以上两种关于导论问题的主流意见至今也未达成共识。但是随着黑格尔耶拿文献群考据工作的完成(see Kimmerle,1967,S.21-99),对此问题的研究出现了一个新的面向。这不仅因为黑格尔在1801-1802年专门以“哲学导论”为题撰写讲稿,而且也因为黑格尔在耶拿哲学体系草案中,明确把逻辑学与形而上学作为哲学体系的第一部分,并进一步把逻辑学确定为哲学导论,直至1805-1806年关于精神现象学的构思才打断这一做法。本文要做的工作就是将研究基点回溯到黑格尔关于哲学导论的最初立场,从耶拿体系方案的运思演变视角,阐明黑格尔把哲学导论的角色定位由耶拿逻辑学③转变为精神现象学的合法性和必然性。在此基础上,借用海德格尔关于现象学的双重地位的理论,回应学界就现象学与哲学全书在体系第一部分问题上展开的争论。 一 哲学是否需要导论 黑格尔自1801年在耶拿大学获得授课资格之后,首次开设的两门课程是“哲学导论”(Introductio in Philosophiam)和“逻辑学与形而上学”(Logica et Metaphysica)。保留至今的两份讲义是三个残篇片段,前一份讲义被整理为片段Ⅰ和片段Π,后一份讲义则是片段Ⅲ。对于哲学是否需要导论的问题,黑格尔给出了一个具有辩证意味的回答:哲学不需要导论,但哲学同时也需要导论。一方面,黑格尔指出“哲学作为科学既不需要导论,也与导论互不相容”(GW 5,S.259)④,并作出两点论证。其一,哲学的学科性质决定了它不需要导论。哲学作为科学的中心,它为其他一切学科奠基,是其他学科之为科学的根据。如果一门学科要摆脱经验知识的汇总堆砌,成为科学,那么它就必须依赖哲学,从哲学那里获得自身科学性的依据,从而在整个科学体系中占据一个位置。哲学则是全部科学体系的轴点,它为自身确立原则,认识自身,典型的例证是巴门尼德的“存在”或斯宾诺莎的“实体”。哲学的完满自足性证明了自身不需要任何作为依据的外部导论。其二,哲学知识的绝对性品格决定了它与导论互不兼容。哲学是理性的知识,以绝对为认识对象。如果一门学科需要借助导论才能通达对自身的认识,那么也就说明了这门学科的依赖特性和非自足性。在哲学之外设置导论不仅会割裂认识方法与认识对象,而且也与哲学知识的绝对性、无限性品格不相符合。 但另一方面,黑格尔明确提出哲学需要导论。“哲学不需要导论”针对的是哲学的内在属性或学科特性,但哲学同时也是思维活动,思维主体及其主观性立场构成了哲学思考的认识起点。认知主体的有限性、主观性与哲学知识的无限性、绝对性之间存在巨大的张力,经验主体如何在有限的思维活动中把握绝对的哲学知识,是黑格尔提出导论问题的理论动机。导论作为“联结主观形式与客观的绝对哲学之间的手段和桥梁”(ibid.,S.261),它存在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向经验主体阐明,它所主张的立场只是众多不同的立场之一,以及这一立场固有的主观特殊性和有限性。在此基础上,将有限的主观立场提升到无限的客观立场。这一规定说明了导论与整个体系的内在关系:导论是进入哲学的过渡或预备阶段,它自身构成了哲学认识的一部分。 黑格尔对哲学导论的必要性和正当性进行了辩护,同时也批判了近代以来各种在哲学之外,以导论为名提出的理论主张,诸如“为哲学奠基、批判主义、怀疑方法、保持独断主义”(ibid.,S.260)。它们的共同之处是,在哲学之外从特定的视角出发论证哲学活动的普遍原则,属于非哲学的范畴。典型的案例是巴迪利(C.Bardili)和莱因霍尔德(C.Reinhold)所信奉的逻辑学说。他们认为,哲学需要方法,而方法只能由逻辑学提供。由此哲学被还原到一种作为外在方法导论的逻辑学,陷入认识方法与认识过程的二分断裂之中。“在哲学之前为之奠基、论证的倾向,哲学活动最终意识到如何完整地表达自身。它的确已经发现了和它有关的东西;哲学变成了认识形式,成了逻辑。”(TWA 2,S.122)任何在认识活动开始之前先对认识手段进行考察,并试图为哲学寻求外在方法或认识工具的尝试,都会面临与哲学认识过程分裂的难题。无论是近代怀疑论对真理不作判断的否定立场,还是独断论对真理可知性的乐观态度,亦或是康德为人类知识能力划界的批判主义,都预设了一个方法和真理相互比照的过程,提供的只是一种“哲学假象”(Schein von Philosophie)。(see GW 5,S.260)因此,黑格尔指出,真正的导论只能在哲学之内,它从根本上承诺了认识方法与认识过程的统一,回应了近代关于哲学方法论问题的争端。 在黑格尔看来,有限的认识起点与无限的哲学认识之间的矛盾,使得一门沟通日常经验立场与科学的哲学立场的导论成为可能。如果导论不能外在于哲学,那么导论应如何展开自身?在此,黑格尔区分了两种不同形式的导论。(see Baum,S.122)第一种是主观的导论,针对的是哲学活动主观认知起点,目的在于把主观有限的立场提升为科学客观的立场,让哲学以自身为基点;第二种是思辨的导论,针对的是整个哲学体系方案。逻辑学作为体系的首要构成部分,承担了哲学导论的历史使命,目的在于把有限的认识引向真正的哲学,即形而上学。这两种导论的共同之处是,都将有限引向无限,将朴素、直接的认识引向真正科学的认识。黑格尔依据导论之于哲学的内在关系及其所承诺的认识方法与过程的统一性,把导论展开自身的方式看作“教化”(Bildung)或“预先训练”(Prop
deutik)。(see GW 5,S.271)导论既是一种为开启哲学而进行的预备式训练,也是哲学认识必然经历的阶段。在进入哲学思想活动之前,认知主体要预先接受教化和训练,清除通向思辨哲学道路上由主观性造成的认识障碍,“使这些主观立场与哲学的客观立场、与自身取得一致。这些主观立场通过自身的有限形式学着在更宏大更普遍的立场中把握任务,学着认识哲学的对象”(ibid.,S.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