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志鹃的创作主要是短篇小说,代表作有《百合花》《静静的产院》《剪辑错了的故事》等。她的小说短而精致,构思巧妙,注意人物和事件的典型性,是结构精巧的匠心之作。更重要的是,她的创作总是凸显出时代之特点、社会之面貌,并以女性的细腻感情,描摹写就,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本文通过茹志鹃前后期的作品分析,体察小说的构思和用意,她对理想的追求,以及诗意的营造。 一、革命的理想与热情:朴素、单纯的人性之美 茹志鹃创作颇丰,其中,1950年代后期至1960年代前期的作品,代表了她的早期作品中的成熟风貌。既展现了革命的理想与热情的主旋律,又表现了朴素而单纯的人性之美。根据题材的不同,可以把这些小说分为四类。 第一类小说主要凸显军民、同志之间的情谊,如《百合花》和《同志之间》。《百合花》写部队即将发动总攻前夕,叙述者“我”和一位年轻的通讯员向老百姓借被子,以预备给伤员取暖。通讯员去了一位年轻媳妇家,无功而返,向“我”抱怨老百姓封建,不肯借。“我”和他再次前去,说明来意,借来了被子,也知道了这位年轻媳妇是刚过门的新娘子,这条绣着百合花的被子是她唯一嫁妆。当晚战况惨烈,不断有伤员下来,通讯员也在战斗中牺牲。前来包扎所帮忙的新媳妇毫不吝惜地把被子铺进棺材里,让“那条枣红底色上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① 《百合花》是茹志鹃最受关注的小说,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一简单的情境中,蕴含了无限丰富的内容。在围绕百合花这一意象展开的叙事中,革命、战争与死亡的主题,以及爱、理解与纯洁的情感,都得到了诗意化的表现。茹志鹃称这篇小说是“没有爱情的爱情牧歌”,十分贴切。《同志之间》写的则是革命队伍中,炊事房的老张、老朱和小周之间微妙的关系。由于小周年纪小,老张总是照顾着小周,小周也几乎把老张当父亲看待。老朱就有些看不过去,见到老张对小周的溺爱,总要说道说道,小周也对老朱十分不满,引发种种矛盾。可是,当老朱掉队,小周却十分挂心,宁愿减掉自己的东西,也要把老朱的东西带上。幸而,最后老朱平安归队,老张和老朱又恢复了一个无条件爱护后辈、一个想要历练后辈的矛盾状况。有趣的是,小说以老朱一边闹意见,一边为小周打草鞋的情景收尾。这两篇小说虽然是革命历史题材,仍是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出发。《百合花》第一次借被子时的误解,《同志之间》老同志们围绕帮助还是教育后辈时的不同意见,都以人与人真诚的相互关心、相互爱护为结果和前提。在这样一种纯真和纯善的背景下,误会的产生和解除通常是故事发展的核心,也是小说戏剧张力的来源。 第二类小说写人物的自我反省,追求进步,努力跟上时代的脚步,通常以女性为代表,如《春暖时节》和《静静的产院》。《春暖时节》一开始,妻子静兰忙于家务,面对丈夫在家庭生活中的冷淡,心里感到委屈。一次偶然机会,她主动承担起一项对于生产活动十分重要的工作,没想到的是,丈夫不仅帮助她完成了工作,还恢复了对她的温柔和爱意。由于一起为社会主义建设而努力,他们的心终于又相互靠近。《静静的产院》写负责新式产院的谭婶婶,见到比她还先进的年轻的荷妹时的复杂心理。一开始,谭婶婶看到新来乍到的荷妹毫不客气地对产院进行改造,很不习惯,心里有些不满。后来,她猛省到自己的落后,意识到她对荷妹的意见,就像三年前旧产婆潘奶奶不适应新时代一样,是完全不应该的。何况,就连潘奶奶现在也改变了。在荷妹的帮助下,谭婶婶也鼓起勇气,不再简单地打电话给医院,而是学着给产妇做手术。 从这两篇小说,可以看出茹志鹃鲜明的女性意识。她通过女性在承担家庭角色和社会角色时的特殊表现,来叙述她们心理的变化和意识的成熟。《春暖时节》以家庭生活为视角,通过女性积极参与社会生产,来弥合情感的裂痕。《静静的产院》以产院为场景,通过“生产”这一特殊的生活内容,来反映女性在自我意识上的变化和工作能力上的提高。有意思的是,虽然《春暖时节》中妻子静兰承担了家务,但家务本身不足以唤起丈夫的温情;虽然《静静的产院》是以产院这一特殊场所为背景,小说不是从产妇来写,而是从女性医护的角度来写。无论是做家务还是对生孩子的关注,都具有鲜明的女性色彩,然而一旦把家庭事务转移到工作场域,就不再是女性自身的问题,而变成普遍的生产劳动的问题。在《妯娌》《如愿》等小说中也有类似的“向外转”的情形。这和新中国成立后的生产建设需求相呼应,也与妇女参与公共生活的需求相呼应。 第三类小说的创作方法是围绕人的变化(人的命运的可能)来写,如《三走严庄》和《高高的白杨树》。如果说第二类小说中,人的变化是具体而微的,详细描绘了人物的心理,第三类小说中人物的变化则更加宏观,是整体性的彻底改变。《三走严庄》写收黎子,从“我”三次见到收黎子,描绘了她的三个典型的精神面貌。第一个精神面貌是一开始的妇道人模样,虽然她关心土改、不畏惧反对势力,但是,还不敢像男人一样当家做事。在“我”的鼓动下,她才发出自己的声音,发挥了她作为女性在土改动员中的感染力。第二个精神面貌是她与地主的正面抗争,她记住从前母亲所受的折磨,忍受住失去孩子的痛苦,坚决反抗,展现出女性坚忍的力量。第三个精神面貌是,她成为了女民工中的队长,到过前线,送粮食后勤,展现了她不仅自己在与地主的斗争中取得胜利,正在积极主动地参与到解放全中国、解放他人的事业中,个性也变得更成熟、有魄力。这三个精神面貌,像三个剪影,突出地表现了妇女解放的成果,也展现了土改与解放战争相结合的历史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