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以来,在思想解放的旗帜下,文化思潮涌动,中国文学创作与文化的联系越来越紧密,文学家们纷纷转向对传统文化的探寻与反思。考古文化也被众多作家纳入各种文体的创作。其中,尤为明显的就是河流小说中的考古书写形成一股热潮,成为较为突出的文学现象,并且持续至今,这也是当前小说创作的一个显著特色。在这一阶段,颇具代表性的作品主要有张承志的《北方的河》(1984)、张炜的《古船》(1986)、罗伟章的《大河之舞》(2010)、徐则臣的《北上》(2018),以及赵本夫的《涸辙》(1987)和由《涸辙》扩展而来的《沙漠里有一条鱼》(2020)等,这些文本在中国河流文学史上具有一定的影响和地位,其中均不同程度地融入了考古叙事,值得关注和研究。 一、考古叙事:河流小说创作新现象 考古叙事是新时期以来中国小说创作中一种较为明显的趋势,比如有童恩正等考古学家以自身考古经历为主要背景创作的科幻小说,有张叹凤等学者根据最新考古发现创作的历史小说,有冯玉雷等作家根据百年考古研究新成果创作的敦煌题材小说,甚至还有盗墓小说的伪考古写作。但学界对这一现象关注尚少,仅有少数学者论及,如施劲松把童恩正的《古峡迷雾》等作品称为“考古小说”①,李生滨、安骞在论述冯玉雷的《敦煌遗书》等作品时使用了“考古叙事”②。无论是从小说创作来说还是从评论研究来看,目前对“考古小说”“考古叙事”等概念的界定还比较粗浅模糊。笔者认为,“考古小说”或“考古叙事”主要有两层含义,一是小说直接与考古发现有关,有对考古事件、古物、古人等较为详细的书写;二是指作家的写作姿态和精神,作家以考古的心态写作,其小说常常具有明显的考古学、博物志、地方志色彩,当然这二者既有区别又是相互联系的。本文所论述的河流小说文本总体上属于现实主义范畴,还说不上是“考古小说”,因此使用“考古叙事”较为贴切。 纵观新时期以来的河流小说,其中的考古叙事表现得十分突出。《北方的河》是较早融入考古元素的河流小说,主人公“我”准备报考人文地理系研究生,他在大学里选修过历史系的考古学讲座,“幸亏我一直听历史系考古专业的课拿学分,人文地理学的一半我可以用汉语方言的知识和考古学文化的知识来垫底”。③小说中反复提到考古学讲座、考古讲义等,这无疑是“我”的知识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我”对自己的理想充满信心的能量源泉。在故事情节发展中,“我”和搞摄影的姑娘跑到黄河支流湟水流域,发现一条水沟里堆满彩陶碎片和一只破碎的彩陶罐。小说详细地描写了彩陶罐的质地、碴口、花纹等,以及“我”和姑娘对它的凝视、沉思与赞美,他们翻找彩陶碎片来拼接修复它。小说又以“我”的视角和“我”的考古学知识介绍彩陶罐的来历,“这彩陶是四千多年前的,他想起了在历史系听的新石器时代考古课……雨水冲垮了山上的古墓葬,于是,顺着小沟,彩陶流成了河”。④小说中反复写到湟水流域古老的彩陶流成一条河,说明这是自然的河、文明的河、精神的河。这里的彩陶书写正是以1975年前后湟水流域柳湾墓葬出土的彩陶为原型的。 《古船》开篇就写到勘察者在芦青河畔洼狸镇附近考察古城墙,发现古都遗址,即东莱子国故城,洼狸镇就位于东莱子国的都城里,“稍微展开一下想象,就依稀可见那在阳光下闪亮的甲胄,听到战马的嘶鸣”。⑤东莱子国的都城在黄县归城,小说中的描写显然是以1973年的考古发现为依据的。更重要的是,当地村民在兴修水利时挖出一艘古船,小说详细地描写了古船出土时的样子,“这是一条残缺不全的大木船。船舷已朽碎无存,只剩下一条六丈多长的龙骨。有两个铁疙瘩歪在龙骨上,那是两门古炮。龙骨一旁是一个生铁大锚。还有些散乱东西看不出眉目,沾了黄土粘在一起,黑黝黝一簇。船头上有斜横着的两个铁杆,原来是什么笨重的枪矛扎在上面”。⑥中医郭运鉴定分析后认为它是芦青河故道上的一条战船,后来古船被运往省城博物馆,而这艘古船的原型就是1956年山东梁山县林秭河挖出的明代古船。 《大河之舞》开篇引言也以考古开始,书写考古队在四川宣汉县回龙镇罗家坝半岛的考古发掘活动和惊世发现,其中第M22号墓的主人被认为是巴人首领。小说中还写到两个三河流域的村民偷挖盗卖巴蔓子将军青铜塑像被抓,然后引来省考古研究所专家的实地勘察,并发掘了王孙袖戈,因此确定罗家坝半岛是古代巴人聚居地,从而引发研究巴人的热潮。《北上》在开篇的引子中摘录了一份考古报告,列出2014年京杭大运河济宁段故道考古发现的出土文物清单和附近民间发掘的文物。其中最特别的就是一封意大利语信,以此引出小说的重要情节。 赵本夫的小说也常有考古情节。可能读者最熟悉的是《天漏邑》里的大学教授祢五常等人在天漏村附近的一山上进行田野考古,发现消失已久的舒鸠国都城。其实早在《涸辙》中,赵本夫就写到挖出黄河鲤的类似考古的场景,《沙漠里有一条鱼》更加详细地描写了发现鱼王的整个过程和场景。老八发现泥泞中金光闪闪的鱼鳞,引来众人一起挖掘,“大船和一伙人迅速伏倒身,用双手在泥泞中扒起来,一块块泥团被甩出去。老八则忙着不断从路旁的水荡里往这边用手掌泼水,一边大声催促:‘扒!快扒!快快!’又看到鱼鳞了!一片!一片!……都有碗口大小。金光闪闪,熠熠生辉!终于,泥块扒开,露出一条黄河巨鲤的脊背!接着整条鱼都露了出来。一头大鱼斜卧着,如一条搁浅的木船”。⑦从一片鱼鳞到整条黄河巨鲤一步步呈现,简直就是一个激动人心的黄河故道上的考古发掘现场,只是与一般考古不同的是,那条鲤鱼还活着。 从以上列举可见,新时期以来河流小说中的考古叙事是比较丰富的,弥漫着浓郁的古风古韵,其中大多数都是以现实中真实的考古发现为依据或原型。考古构成这些小说文本的重要情节和线索,是推动小说发展的关键环节,比如《大河之舞》《北上》都写到专业的考古发掘工作,而且整部小说都是以考古开篇又以考古结束,首尾呼应。与考古相关的物件也常常成为小说的核心意象、重要精神与文化象征,比如《北方的河》中的彩陶罐、《古船》中的古船、《沙漠里有一条鱼》中的黄河鲤等,均是承载着丰富文化意蕴的符号,深化了整个小说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