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75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0961(2023)02-0052-18 政党经费是政党生存、发展和竞取权力最为重要的物质保障，几乎贯穿政党政治活动各环节。尽管雄厚的资金支持未必能使政党获得政治权力，但资金匮乏却足以令政党远离政治中心。20世纪60年代以前，西方民主国家的政党经费来源一般可分为以下两类①：一是党内融资，即排除党外资助，政党仅依靠自身拥有的人力、财力甚至权力筹措资金的行为和过程②，主要包括党费收入和党产收入，即政党内部普通党员缴纳的入党费和党费，政党的投资、出版以及经营动产和不动产的收入等；二是社会捐赠，即党外个人或团体向政党提供的资金支持，既可以是货币资金的形式，也可以是可折算为货币资金的等价物，其中最主要部分是大企业和财团给予政党的资金资助。 随着现代选举制度的发展和竞选手段的不断更新，党内融资已无法满足政党的资金需求，而私人捐款与政党的紧密关系又极易引发政治腐败和政党竞争的不平等，使政党受到经济实力更强的社会阶层的影响，最终造成各阶层之间政治地位的不平等。因此，为了缓解政党的筹款压力，避免政党因经费问题受到利益集团裹挟而产生政治腐败，联邦德国率先于1967年通过立法建立了国家公共财政补助政党制度，对符合条件的政党给予一定的资金支持或经济方面的扶助。此后，大多数西方国家相继效仿这一制度，建立了符合本国特点的国家财政补助政党制度。如今，国家财政补助已成为西方多党制国家政党重要的，甚至是最主要的资金来源。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以现代西方民主政治为雏形，建立了西方式的多党制和议会选举制度，参加竞选成为政党获取权力的唯一合法途径。然而，现代选举制度对政党资金的需求极为庞大，苏联时代传统的党内融资方式已无法满足现代政党竞争的需要，由于缺乏法律规制，来自社会的私人捐款又助长了叶利钦时代的政治腐败。为了整治政党政治乱象，充分发挥政党对民主政治的促进作用，限制金钱对政治的过度影响，俄罗斯于2001年7月出台《俄联邦政党法》，首次明确了国家对政党的财政补助。此后，随着国家补助力度的不断提高和对私人捐赠的明确限制，俄罗斯已基本建立起国家对政党的财政补助制度和政党政治生活公开透明的法制框架。对政党财政的制度激励，确保了俄罗斯政治格局的长期稳定。本文以俄罗斯独立30年来政党经费来源的历史变迁为切入点，对俄罗斯国家财政补助政党制度的缘起和内容进行了梳理，探讨了政党财政制度的变迁对俄罗斯政党政治乃至民主政治进程的影响，以期更加深刻地理解转型时期俄罗斯民主政治的发展规律以及制度激励与政治稳定的内在逻辑。 一、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主要政党的资金来源 苏联解体后，新成立的俄罗斯各政党普遍面临如何筹集经费来维持政党运行和参加竞选的问题。叶利钦时代，规制政党资金和财产的法律主要体现在两部社会联合组织法中，即1990年10月通过的《苏联社会联合组织法》和1995年5月颁布的《俄罗斯社会联合组织法》③。 苏联末期出台并沿用至1995年的《苏联社会联合组织法》第18条规定了包括政党在内的社会联合组织的经费来源方式：(1)社会联合组织的资金由入会费和会员费组成(如果章程规定的话)；(2)自愿捐款和捐赠；(3)根据章程举办讲座、展览、体育赛事和其他活动，以及发行彩票的收益；(4)生产、经营和出版活动的收入；(5)法律没有禁止的其他收入。同时规定，追求政治目标的政党和群众性社会运动无权从外国组织和公民那里获得资金和其他物质援助，政党须每年向社会公布其预算④。其中，第1、3、4项的党费和党产收入均属于党内融资范畴，第2项为社会捐赠。1995年5月出台的《俄罗斯社会联合组织法》第31条⑤进一步重组和细化了社会联合组织的资金来源，增加了“民事法律契约收入”这一表述，依然将其列入党内融资范畴。因此，叶利钦时代的政党资金来源大致可分为两类： 一是党内融资，即党费和党产收入。苏联解体后，除以社会主义为意识形态的左翼政党和个别大党外，绝大多数新建政党和小党为了吸纳党员，已经放弃了对党员征收党费的条款。即便是作为苏联共产党继承者的俄罗斯联邦共产党，党费收入也极为有限。据统计，1995-1996年，俄共的党费收入仅占政党资金收入的10%⑥。苏联解体后最大的自由民主派政党“俄罗斯民主选择”党(партия "Демократический выбор России")⑦在1996年9月召开的第五届代表大会上公布了1994-1996年的收支状况，该党三年内收入达102亿卢布，然而党费收入仅有428万卢布，占政党资金来源的比重不足4%，1998-1999年党费收入已降至66.72万卢布⑧。在党产收入方面，苏联共产党曾借助所办企业和出版社获取大量利润，此项收入对政党经费的贡献一度超过40%⑨。然而，苏联解体后，随着政党体制的急剧变迁，政党通过创办企业和出版读物等党内融资手段获取的经费极为有限。以苏联解体前出现的俄罗斯最大的社会政治组织“民主俄罗斯”(Демократическая Россия)为例，1991年“民主俄罗斯”的资金收入为314.7万卢布，其中只有15万卢布是通过编辑出版活动获取的，另有2000卢布是出售纪念章所得⑩。因此，20世纪90年代市场化改革初期，由于无法实现盈利，许多政党的党刊不得不停止发行。当时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民主报》1992年宣布停刊，其余未停刊的报纸主要靠政党预算来支撑，如俄共的《真理报》。可见，无论是党费收入还是党产收入，其在政党资金来源中的占比都很少，远远无法满足政党正常运转的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