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2.233 一 问题与争论 亚里士多德在《论灵魂》第三卷第5章中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即“主动理性”(
)。①尽管亚里士多德自己从未明确地使用过这个名称,但“主动理性是什么”以及“主动理性与人的理性是何种关系”的问题对理解亚里士多德哲学是十分重要的,对它们的解释和争论自亚里士多德的学生赛奥夫拉斯特(Theophrastus)起直至当代从未停歇。本文尝试从一种理性神学的新视角来处理这两个问题。 笔者把哲学史和当代学界对亚里士多德“主动理性”的解释归为三个类型。第一种解释认为,主动理性是人的理性灵魂的一部分,另一个部分是被动理性,主动理性是不朽的并且在人死后与身体和被动理性相分离。赛奥夫拉斯特和托马斯·阿奎那是这种解释传统的代表。当代学者中持有这种解释的包括布伦塔诺(see Brentano)、策勒(参见策勒)、米勒(see Miller)、罗宾森(see Robinson)、李斯特(see Rist)、格尔森(see Gerson)和罗斯(see Ross)等。②第二种解释认为,主动理性既不是人的灵魂的不朽部分,也不是一个与人相分离的永恒实体,而仅仅是亚里士多德解释理性活动所需的“理论预设”。这种解释在当代颇为流行,对亚里士多德的心灵哲学持功能主义和物理主义解释的学者们大多持这一观点。他们相信超越于物质实体的、永恒的理性实体是不存在的。韦丁(see Wedin)、维尔克斯(see Wilkes)、巴恩斯(see Barnes)、查尔顿(see Charlton)等人是这种解释的代表。③第三种解释认为,主动理性不是人的理性灵魂的一部分,而是与人的灵魂和身体相分离的永恒实体,并且主动理性是人的理性活动的前提或原因。阿芙罗蒂西亚的亚历山大(Alexander of Aphrodisias)、欧德谟斯(Eudemus)、阿维森那、阿维罗伊都是这种解释传统的代表,当代学者中持有这种解释的有卡斯顿(see Caston)、伯恩耶特(see Burnyeat)、弗雷德(see Frede)、考斯曼(see Kosman)和卡恩(see Kahn)等。④ 下面我们分别对三种解释进行简要的概括和批判。对于第一种解释,笔者以阿奎那的评注和米勒(F.Miller)的观点为例。阿奎那在注释《论灵魂》第三卷第5章时指出,主动理性和被动理性是个体的人之理性的两个部分。主动理性使得可思对象被实现,即它从质料中抽象出可思对象;而被动理性是潜在的,它的功能是接受可思对象。此外,阿奎那既认为人的理性灵魂本身(包括主动理性和被动理性)是能够与身体相分离而存在的,因为它的活动不需要身体器官(see Aquinas,p.431),又认为“被动理性取决于爱、恨、记忆这些身体运动,因而它是可朽的,它属于我们的感知本性”(Aquinas,p.432)因此,似乎只有主动理性才是在人死后能够持续存在的、不朽的灵魂实体。 当代学者米勒指出,主动理性是人的理性的一部分,它既能够与身体相分离又能够与灵魂的其他部分相分离。在这个意义上,他继承了阿奎那的解释传统。此外,他还认为主动理性的可分离性指的是“在本体论上可分”,即“主动理性的活动不需要身体运动和其他的灵魂活动”。(see Miller,p.319)米勒这样描述“在本体论上可分”的含义:“X与Y分离指的是X能够在Y不存在的条件下存在;因此,即便Y毁灭了,X也能够存在。”(Miller,p.310)因此,主动理性在本体论上的分离区别于定义上的分离、空间上的分离和种类上的分离,它完全是一个独立自持的存在。此外,米勒认为,人的理性活动需要主动理性和被动理性两个部分的参与,因为“主动理性在获取知识和使用知识的过程中都扮演着主动的作用”(Miller,p.327),而被动理性是因为主动理性的作用才能获得可思对象。 然而,笔者认为,第一种解释的主要困难首先在于无法阐明一个“理性的人”的“分裂的存在”。按照阿奎那所言,不朽的主动理性与可朽的被动理性是如何构成一个人的理性灵魂的?或者,按照米勒所言,一个在本体论上完全独立、无需人的一切活动的理性何以作为这个人的理性灵魂的内在部分?其次在于,它不能说明为何在个人灵魂之内的主动理性进行着永不停歇的理性活动,而这个人自身的理性活动却是不可持续的。阿奎那的解释有着基督教神学的动机:主动理性是归于上帝的、个人灵魂中的不朽部分,而身体和其余的灵魂部分是归于尘土的可朽部分。米勒的动机实际上是维护“实体二元论”的立场:主动理性与身体和灵魂的其余部分之间的分别是精神实体与物质实体的分别。这样的立场和动机使得此种解释的拥护者往往忽视上述困难。 对于第二种解释,以韦丁的观点为例。韦丁认为,理性活动是人作为物质存在的一种功能,尽管它不能被还原为生理运动,但人的一切理性活动都依赖于(由想象和感知获得的)图像提供的意向对象;主动理性只是人的理性活动中一个低层次的功能,它服务于理性以意向的方式把握到的可思对象。他说:“从亚里士多德所说的人的理性活动中既不能推出理性完全的神圣地位,也不能推出它在本体论上的分离性。我们认为理性只是作为神圣性描述的主词,这是因为它的一个部分,即主动理性被证明是灵魂的不动的推动者。简言之,神圣性只不过是理性自发地进行思考的一个结果。”(Wedin,p.218)主动理性的作用是“使得图像或表象必然被作为意指可思对象的工具”(ibid.,p.254)。因此,在韦丁看来,主动理性只是人的理性活动提取意向对象的一个次级功能,它既不是与身体相分离的神圣实体,也不是灵魂的不朽部分。